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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罪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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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暗。

    阴暗。

    这里黑暗无比,阴冷非常,放眼望去,半点光线都没有。

    即便这天晚上月光极好,皎洁清光铺洒而下,映得整个懿都都是处在一片光晕朦胧中,漫步其中,火树银花,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好似一座月下不夜城。

    可这里,不知名的地处,却是一丝月光也无,入目所见,全是乌压压的漆黑,让人只这样单单的看着,都会觉得喘不过气来,那种黑暗,沉甸甸的压在身上,连骨头都要发出不堪重负的破碎声。

    仿佛这里,不仅仅只是黑暗,更多的,则是让人难以承受的阴森,冰冷,寒戾,痛苦,折磨,绝望。

    种种种种,常人所无法忍受的,皆尽集结在这里,空气都是滞涩的,弥漫着破碎和铁锈的味道,耳边恍惚也是回荡着来自幽冥炼狱之中的凄厉哭嚎,暗中生冷,冷而心惊。

    “吱呀——”

    伸手不见五指中,似乎有着一扇血迹斑驳的铁门,慢慢的打开了。

    有人,从月光遍洒的地界,跨出那么一步,来到了这暗无天日的黑暗之中。

    黑暗将所有光线悉数吞噬,即便对望,也彼此看不见谁的眉眼,只能伪装成最虚伪的姿态,固守着属于自己的一方漆黑天地。

    不过刚到来,前方黑暗里,便有什么动了动。

    紧接着响起的,是一道略显嘶哑的声音。

    “来了。”

    来人闻言低低应了:“是,来了。”

    来人朝着前者所在的方向,慢慢走过去。

    速度虽慢,但却是轻车熟路,不用持灯也走得甚是稳妥,很明显在此之前,已经无数次的来到这里了。

    慢慢的,慢慢的靠近黑暗中的人。

    前者似乎是正坐在一张椅子上,那椅子在暗色里,隐约可见一丝冰冷的金属光泽,泛着冰冷的铁锈味。前者全身都笼罩在黑暗之中,似乎见不得光的兽类,只能凭借着黑暗才能生存,声音更是沙哑难听如老旧的木门,吱吱呀呀的响着,听得人耳膜都要感到难以忍受:“她最近怎么样?”

    “她最近很好。”

    来人已经到了前者的面前,身形顿了顿,然后就慢慢的跪下来,跪在了前者的脚前,额头贴触着地面,再抬起时,额上似乎沾了什么湿冷的液体。

    是刚刚才从人体内流出的新鲜的血液。

    然来人却是毫无反应,任由那血沿着额头流淌,滴落进眼睛里,流淌进嘴巴里,却是连眨一下眼都不曾,只跪伏着靠近了正被自己跪拜着的前者,在黑暗中也显出了鲜红颜色的嘴唇,轻轻地亲吻了前者的脚背。

    这样一个奴性的动作。

    虔诚而卑微。

    带着足够的忠诚。

    前者顺势抬脚一勾,足尖抵在来人的下颚处,掩在黑暗之中的目光,犹如吸血的蝙蝠一样,血性而冷戾,带着绝对凶残的光,再问:“怎么个好法?”

    来人不动,恭敬答:“她一人将侯府上下玩得团团转,谁都不敢和她作对。”

    前者听了,足尖动了动,在来人下颚周围缓缓的画着圈,声音依旧嘶哑,听不出满意与否:“她挺厉害的。”

    来人不语,态度沉默,却是默认。

    前者又道:“她是不是打算离开懿都?”

    “是。”

    “如此甚好,正合我意。”

    前者似乎微微笑了,笑容阴森而嗜血,仿佛休息足够的蝙蝠,即将要展开庞大的肉翅,对准了放养已久的猎物进行猎食,以饱口腹之欲。

    那种按捺许久,终于忍受不住的饥渴,是充满了*的大网,慢慢的笼罩在猎物身上,再慢慢的收拢,紧缩,死结,方才能将猎物真正的禁锢,从而慢慢的进食,享受着*被满足所带来的快感。

    此间感受,不足为外人道也。

    前者足尖动了动,停在来人殷红的嘴唇上:“等她离开,计划就可以开始了。”

    “是。”

    来人说话,唇瓣一动,嘴巴一张,那邪恶的足尖便已是塞了一点进去。

    来人安静垂眸,似乎对此早已习惯。

    甚至口中的软舌,还微微动了动,湿软的触感,轻而易举的*。

    前者今晚兴致似乎很好,格外的亢奋高昂。见来人一如既往的温顺,前者从其口中收回脚来,转而以怜悯的姿态微微俯下身来,在黑暗中显得苍白的手指,捏上来人的下颚。

    居高临下的看着那鲜艳欲滴的红唇,隐约间散发着一种特殊的味道,前者饶有深意的笑了笑:“你又想要了。”

    “是。”

    来人毫不羞涩,跪伏在地面的身体再度靠前,继而抬起,上半身贴上了面前人的双腿,覆在地面上的双手缓缓攀上来,就要解开前者的衣服。

    竟是等不及了。

    “呵。”前者轻笑一声,声音刺耳难听,“才几天没宠幸你,真是个贱货。”

    来人不说话,只脱掉前者身上的衣服,自己则整个人好似没了骨头一样,慢慢的游上来,送上红艳的唇,真真是一条夜下条纹艳丽斑驳的蛇,带着最疯狂最原始的能量。

    与此同时,来人自己身上的衣服也是随手脱掉,两人立时便变得赤条条的,却是谁都不再说话,前者坐在椅子上,安然享受着来人的服侍。

    见不得人的欢愉在暗夜中悄然上演,是背叛,是奴役,是最黑暗肮脏的人性。

    罪恶早早便在心底深处发芽,经过多年悉心灌溉,如今已然长成了参天大树,盘根错节,无论如何都无法抹除。

    人性本善,后天方恶。

    所有的掩饰都只是为了更好的犯罪,做过的便是做过了,无论如何都无法将其掩盖。

    于是,一个谎接另一个谎,从最开始的不安心,到了后来的自我说服,再到最后的坦然,时间是最好的助手,至于当初是为什么要说谎,早已忘得一干二净,本心也已违背得彻底迷失,大彻大悟,终究只是属于圣人的。

    而这世上凡人太多。

    凡胎*,红尘繁华,过眼云烟并不可笑。

    可笑的只是人性,总是那么千奇百怪,总是那么诡谲难测。

    虚荣、嫉妒、*,已经成为本能。

    平常、冷静、自然,则已深埋谷底,永世不见天日。

    ——罪恶之初,大抵,便是如此。

    不知过了多久,椅子上的前者喉咙古怪的响了一声,身体也是一抖,似乎是纾解了。然后轻舒一口气,便伸手一推,将尚还缠在身上的来人给一把推倒。

    地上的血已经干涸,来人仰面躺倒在凌乱的衣物上,后脑勺重重磕在地上,却好似并没有感到疼痛一般,目光中犹自带着迷离之意。接着,好像根本没有满足一样,摸索着从地上爬起来,又贴上椅子上人的身体,手足并用,试图继续挑起前者的*。

    “刚刚这么久,还没喂饱你?”

    前者眯起眼来,眼角攒了丝冷光:“看来你在侯府真是太寂寞了,楚玺也是老了,没法满足你。”

    来人正兀自闭着眼睛,脖子扬起,皮肤在黑暗中显出淡淡珠光一般的色泽。

    最要命的地方正激烈着,来人喘着气,答道:“都说他老了,她又在折磨着他,他哪里有空能满足我。他不被她气死,已是难得了。”

    说着,血蔷薇一样的红唇凑来,下意识的想要得到最贴心的抚慰。

    前者微垂着眼睛看着这人搔首弄姿的勾引,眼底深处波光浮动,刚刚才熄灭下去的火焰,很快就又被挑起。最终却还是一把推开来,然后一脚踩上来人的胸口,直踩得来人呼吸没倒过来,脸色瞬时一白。

    前者见了,毫不心疼,反而还勾了勾唇角,笑意不屑:“说你贱,你还真贱,楚玺要是知道你背着他跟条淫蛇似的求欢,你说他会怎么想你?”

    来人白着脸道:“他不会知道。”

    “你怎么就这么肯定,他不会知道?”前者笑得不屑,浓浓的戾气从身上散发开来,冲开了空气中尚还氤氲着的暧昧气息,空气再度变得冷凝而滞涩,“退一万步来讲,就算他不知道,你以为别人就不知道了?你说,你这样贱,要是抖露出来了,你会不会更贱,求着更多人来上你?”

    来人眸中一闪,不说话。

    只重新伸出手来,极尽挑逗的抚摸上踩在胸口处的那只脚。

    高超而熟练的手段挑得前者嘴角一动,然后再狠狠踩了一脚,方才一个用力,将地上的人给踢出老远。

    “砰!”

    漆黑的头颅撞上什么东西,发出一声沉重的声响。

    隐隐的,有着新鲜的血腥味,慢慢从被撞上的地方散发开来。

    流血了。

    来人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借着冰冷的金属光泽一看,满手的鲜红。

    椅子上的人自然也是看见了,但仍旧不屑冷戾的笑:“贱货,自作自受。滚吧。”

    来人从地上爬起来,却是根本不穿衣服,只朝着前者再恭恭敬敬的跪拜叩头,就光着身子朝铁门走。

    看着人渐渐走远,白玉般的身子在黑暗中也是散发着极尽诱惑的味道,仿佛一个最会蛊惑人心的妖物,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浓浓的魅惑,前者啐了一口:“这辈子上过的最贱的贱货,就是你了。”

    果然,没过多久,铁门外传来一阵欢好的声音,前者脸皮动了动,终究只又冷哼一声:“真是贱货。”

    然而很快,外面的声音戛然而止。

    紧接着又是一道重物落地的声音响起,似乎是谁突然倒下去了。

    有男声对着铁门恭敬道:“她流血过多,昏过去了。”

    铁门里的人嘶哑着道:“给她治疗,别让她死了,这个贱货留着还有用。”顿了顿,又道,“再喂她几颗药,最近这段时间不要让她来了,让她自己想办法找楚玺解决,楚玺要是不碰她的话,让她自己受着,熬不过去就给她找个男人,千万别让她熬死了。”

    “是。”

    男声应承下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因失血过多而昏迷的人被带走了,整个地域,立时又陷入了死寂般的安静之中。

    月上中天,可月光还是照不过来,似乎这个地方,是被月光给抛弃了的失落之地。

    血腥遍地,罪恶遍地,人性在其中堕落,深渊的最深处是永无止境的黑,迷蒙了世间最后的光亮,怨灵在其中尖锐的大笑,丧者在其中刺耳的哭泣。

    谁引诱了谁,谁迷惑了谁?

    罪恶之源是谁,罪恶本根又是谁?

    罪恶,那是开在最黑暗肮脏之地的花朵,散发着迷迭香般的味道,勾引着人内心深处的邪念,从而一步一步走向深不见底的地狱。

    于是,黑暗中,有谁古怪的笑,凄厉如孤坟上的鸦。

    “天降异星,天生贵胄?桀桀,真是让人眼红呢。”

    ……

    汝阳侯府。

    便和老大夫和楚云裳诊治的结果一模一样,一夜过后,楚于岚三人的高烧,彻底好转,身上的红疹也是没有要复发的样子,那些脓包正在药膏的作用下慢慢的消退。

    更让她们感到高兴的是,这一回睡觉,枕边放着楚云裳亲手配制的香囊,果然都没有做什么噩梦,几乎是一觉睡到大天亮,三人心情好得不得了,直嚷嚷着病已经大好了,再等几天彻底好了,她们要出去透透风,散一散身上的病气,窝在床上这么久,都快不能见人了。

    三位小姐难得这样精神十足,赵氏和姨娘们看在眼里,各自也都高兴,早饭都是用了不少。

    不过心中对楚云裳的治疗,怎么说还都是有点疑虑的,大清早的,赵氏便又让人请了大夫来,继续给三位小姐诊脉。

    最终得到的回复说现在三位小姐都只是普通的低烧,没有什么特殊大碍,好好喝药就行,赵氏彻底放下心来,心中的那一丝芥蒂,也是随之消失无踪。

    显然,她已经完全相信,楚云裳这回出手治疗,是半点后遗症都没有的。

    于是,过不多久,楚云裳照常过来请安,她十分亲昵的拉着楚云裳的手,脸上都笑得要开出花儿来。

    “云裳啊,真是太谢谢你了,你妹妹们的病,这回真是要大好。你说,你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可有什么喜欢吃的?你说出来,母亲给你张罗张罗,等几日你妹妹们能下床了,咱们一家子一起出去玩一玩,不然喻儿百日宴要到了,府里上下就该忙活起来,到时候谁都没空了。”

    虽说一直都不太待见楚云裳的儿子,但毕竟楚喻这个小不点儿实在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饶是一直都努力无视着他的赵氏,有时候见到了,也是老想着抱一抱。

    赵氏都想抱了,更别提其他女眷了。

    没看到姨娘们嘴上不说,但那眼睛里,可一个个都跟狼一样,每每见到了楚喻,眼白都能变成眼绿了?

    她们恨不得吃饭睡觉都能抱着这样一个乖巧听话的瓷娃娃,但偏生碍着楚云裳,她们不敢抱,只能狠命的对着楚喻猛瞧,过过眼瘾。

    说出来好像也蛮可怜的。

    言归正传。

    楚喻要满百日,不管从哪方面来讲,侯府里都势必是要给举办一场家宴,宴请懿都权贵们,为满百日的孩子送上各种祝福和礼物。

    这是中原地区的惯例了,别说懿都,就算是最偏远的山村,各家各户嫡系在小的时候,也都是要这样。

    所以楚喻的百日宴将开,赵氏作为侯府的主母,也是少不得亲自忙活。

    便如眼下,宴请的帖子都已经发出去了,懿都权贵们大多数都表示到时一定会来。赵氏这几日一边忙活着楚于岚三人的病,一边就在忙活着百日宴,准备着各种东西,力求即便不将百日宴给举办得是懿都最好,也至少得举办得让哪个前来赴宴的人都挑不出毛病来。

    否则,就以她和楚云裳之间的关系,人都知道只是在粉饰太平,要是哪里做得不对,绝对会有人戳着她的脊梁骨,骂她堂堂主母居然如此克扣嫡系,她的名声也差不多就该毁了。

    在侯夫人的位置上稳坐了十年,在懿都的上流圈子里也混了十年,赵氏还是很看重自己贵夫人的姿态的。

    她看着楚云裳,面上虽在笑着,但心中却还是有些忐忑。

    选择在百日宴前一家人一起出去玩,她也是经过了深思考量的。

    一方面是想借着这次机会,不说能和楚云裳成为真正关系好的母女,少说也得交心一下,让楚云裳日后不要太过针对他们,最好能以这个机会为开端,让楚云裳慢慢放下对他们的偏见和仇恨;另一方面则是要试探一下楚云裳的态度,看楚云裳是会仗着嫡长女的身份满口答应,还是会推辞一下意思意思。

    如果楚云裳满口答应下来,然后就列出一长串的名单给她,那就表明楚云裳占着这么个身份地位,可能还要很久一段时间,这对楚于岚三人以后的亲事没什么好处。

    毕竟长姐云英未嫁,做妹妹的怎么也不能越到长姐前面去了。

    而如果楚云裳推辞了,只象征性的挑一点东西,那赵氏就能观望观望,是不是楚云裳有着什么打算,不会刻意的在侯府里待太久。

    毕竟是个女人,就算有了孩子,怎么说也还是得找个夫家,总不能自己一个人带孩子过一辈子?

    那名声简直别要了算了。

    反正对楚云裳有意思的人,好像还不算少来着,楚云裳若是想嫁的话,还是不愁嫁的。

    想着楚云裳就算有了孩子也是不愁嫁,赵氏转眼看了看软榻上的三位小姐,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楚云裳是不愁嫁,可于岚她们呢?

    她们再过个一两年,也都要及笄了,到时候议亲,还不知道都能看上哪家的少爷,也不知道可会平安无忧的度过下半辈子。

    就怕有着楚云裳这么个榜样在,她们三个也搞出什么未婚先孕的幺蛾子来,到时候就真的贻笑大方,他们楚家的名声会彻底臭了。

    察觉到赵氏看向自己的目光之中,隐有着什么紧张忐忑之意,楚云裳微微敛眸,看起来是在思索的样子。

    须臾便淡淡道:“想吃的倒没什么,想要的也没什么。母亲若是有心,就给喻儿准备点衣服鞋子吧,小孩子长得快,过不多久就夏天了,衣服也该换一换了。”

    这是全身心都放在儿子身上了。

    赵氏听了,瞬间了然。

    也是,当母亲的,谁不把孩子放在第一位?

    毕竟是身上掉下来的肉,但凡什么都是先想着孩子,倒是自己光顾着想楚云裳的身份,忘记了这最重要的一点。

    知道楚云裳的态度,赵氏心情大好:“好,等百日宴过了,母亲有空,就亲手给喻儿做几件小衣裳。”然后颇有些自得的道,“不是母亲自夸,母亲年轻的时候,女红可是百里挑一的好,你八妹小时候的衣服,不少都是我亲手做的呢,谁家夫人见了都是要夸一夸母亲的女红。”

    “是么。”楚云裳笑了笑,“八妹真幸福。我小的时候,我娘都没给我做过什么衣服,我穿的都是布庄里做的,嬷嬷也给我做过好几双鞋子,就我娘没给我做过。”

    说起莫青凉,赵氏脸上笑容立即隐去了。

    刚刚还特别好的心情,一下子就如同冬天里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冰水一样,刺骨的寒。赵氏神色有些不快:“……莫大小姐那时候还是女官吧,整日里忙案子,自然没什么空给你做衣服了。”

    楚云裳“嗯”了一声:“我娘是个好官。”

    赵氏僵着嘴角,呵呵笑了笑,笑容僵硬,皮笑肉不笑。

    这还是楚云裳第一次在她面前提起莫青凉。

    不,不对,就算是在楚玺面前,这十年来,楚云裳都是没有提过莫青凉的。

    今日,却是怎么了?一大早就说莫青凉,真着是让人心中不悦。

    赵氏接着就没什么好心情再和楚云裳说话,简单的说了两句,确定了一下出府玩的时间,然后就悄悄的问了句,要不要叫上侯爷一起?

    要是叫上楚玺的话,就得挑楚玺休沐的时候了。

    不然楚玺平日里都是很忙的,甚至有时候是根本夜不归宿的,不提早通知他,他根本腾不出什么时间来。

    楚云裳沉默了会儿,才道:“母亲,你很希望云裳能和父亲和好?”

    赵氏看出她的犹豫,不由便握着她的手,语重心长道:“都是一家人,低头不见抬头见,你听谁家里父亲和当女儿的关系差到连面都不要见的?昨日发生的事儿,母亲也是知道那么一些,母亲承认,侯爷说话的确是难听了些,但那也是事急从权,当时那个情况,他哪里能考虑那么多?夜里侯爷就跟我谈心,说他也是后悔,可是你说你不想见他,他也就没好意思拉下脸来找你说话,只是母亲看不过去,今儿才同你说说。云裳啊,听母亲一句劝,侯爷年纪大了,说话做事,难免有时候考虑不周全,你是当女儿的,总该体谅一下他,不要太较真,不然传出去了,本来好好的父女两个,偏生比陌生人还要陌生人,这多没面子。”

    实际上,赵氏这话说得还很委婉了。

    昨日在明月小筑里发生的事,因为没人吩咐要守口,早有下人将那事情给传了出去。

    现在懿都里都是传得沸沸扬扬,说汝阳侯府的侯爷和七小姐,关系已经闹到和七小姐怀孕之时差不多的程度,就是不知道这矛盾日积月累的,汝阳侯还会不会一朝爆发,要将七小姐再给赶出懿都。

    要真到了那个时候,楚家名声绝对是要一落千丈,楚玺再想挽回楚家的声誉,那就很难了。

    而楚玺素来都以将楚家发扬光大为己任,无论如何都不能眼看着楚家毁在他手中。

    所以赵氏今日才会苦口婆心的劝。

    楚玺那边还好,楚玺年纪大了,老人总是喜欢回忆,会想很多,与己度人设身处地的一想,就会知道自己是错在哪了;可楚云裳就不一样了。

    楚云裳如今正年轻着,性子是众所周知的偏激,就算钻牛角尖了,也得将那个尖儿给钻透才肯罢休,是以赵氏劝得也是小心翼翼,不敢强势,只小意的说楚玺知道错了,希望她能原谅楚玺,父女两个不说和好如初,也总得不要闹那么僵,免得让外人看笑话。

    赵氏知道,自己充当和事佬,别说强势了,只要说错那么一句话,以楚云裳的性格,都是绝对不会同意原谅楚玺的。

    毕竟昨日真的是楚玺做错在先,楚云裳后来反击的那些话,全都是因为楚玺先说得难听,还请家法要打人,楚云裳才会那样做。所以就本质而言,楚云裳是没什么错的,就算真有错了,也绝对不能说出来。

    不然,本来就闹得特别僵的父女两个,要是因为自己一句错话闹得更僵,那自己岂不是得哭死去?

    这绝对不是赵氏愿意见到的。

    父女两个,能和好,就尽量和好;实在和好不来,那就慢慢的缓和,绝对不能让关系再毁掉了。

    赵氏的想法,楚云裳随便想一想,就能猜出个十之*。

    于是,想着自己都能将楚于岚三人给治成如今的模样,何不再继续大方一些,让他们更多的感受到折磨到来之前的她的仁慈?

    她沉默良久,终于缓缓应了:“母亲说得对。既然如此,到时候让父亲也一起吧。”

    让楚玺也一起,见证一下她最后的仁慈。

    不然,以后就不会有机会了。

    楚云裳想着,见赵氏因着自己的话,瞬间变得很是惊喜:“哎,这才对嘛!都是一家人,哪有隔日仇,说开了就过去了,别想太多,啊。”

    “嗯,云裳明白。”

    再坐了会儿,楚云裳就回去了,不过临走之时,许是察觉到了哪里有不对劲的,便有意无意的看了谁一眼。

    被看的人神色平静,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楚云裳仔细看了眼,也是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了。

    有点意思。

    她边走边想。

    原来二爷爷和她说的是半点错都没有的,楚家里有人,狼子野心真是大得可以。

    不过有野心正好,她刚好可以利用,好让楚家在日后,得以彻底覆灭。

    只有楚家毁了,楚家才是真正的安全,才能以世人眼中一代文人世家的身份,真正的名垂青史。

    她仰头,看了看头顶的太阳。

    阳光明媚,普照大地。

    ……

    许是因为楚云裳答应了赵氏,会和楚玺缓和一下彼此的关系,接连几日,原本楚玺见着了楚云裳,都是要远远避开来走的,不过现在,见到了,虽然彼此不说话,也不打招呼,但总算没有再互相避让,这看在侯府众人眼中,也是让不少下人得以松一口气,做事更加勤快了。

    下人们明白,只要侯爷和七小姐的关系不要那么僵持,那就表明七小姐暂时还不会和侯爷反目成仇,那他们这些当奴仆的脑袋,就还是能保得住的。

    只要能在七小姐眼皮子底下保住小命,那别说对七小姐恭敬了,就算是要他们上刀山下火海,他们也是愿意去闯一闯的。

    楚云裳难能在这段时间里,真正享受了一下何为嫡长小姐的待遇。

    而随着时间的流逝,距离楚喻百日越来越近,赵氏这个当主母的,和帮衬的姨娘们也是越来越忙了。

    不过忙活了几天后,赵氏还是在楚玺即将休沐的时候,腾出了一天空来,要和楚玺一起带领府中女眷们出府玩。

    具体是去哪里玩,赵氏挑了很久,最后选了侯府在郊外的一个庄子。

    那庄子背靠一座小山坡,很凉快,也很安静,山上好像还有一些小动物,他们可以在那里野炊烧烤,吃吃野味,相信小姐们也都是会欢喜的。

    于是,等楚玺难得休沐了的这天,天不过刚亮,昨日下了一场小雨,空气中隐约还散发着泥土的芬芳,赵氏已然起了个大早,指挥着奴仆们将野炊需要用到的东西给装上马车,也带了一些食材,更多的则是准备到了庄子里再弄,反正庄子离京城不太远,旁边还有着一些村庄,时间还是充足的。

    等东西差不多都装好了后,姨娘和小姐们简单的用了点早饭,都过来了。楚玺也是整理了一下政事,就穿戴整齐,从书房过来了。

    楚云裳这回没有迟到,抱着楚喻,领了绿萼和花雉,身边照旧尾随着大白,按时来了。

    因为要一家人一起出府玩,即便还在低烧着,但楚于岚三人也表现得很是兴奋。

    三个少女脸上都蒙着一层轻纱,用来遮挡脸上和脖子上还未彻底消除的红疹。隔着纱巾见到楚云裳走来,三人都是乖乖巧巧的喊:“七姐来了。”

    楚玺循着一看,天色尚早,薄雾还未彻底散去,他那个女儿就从薄雾深处漫步而来,一身素白,脸容似玉,神色清冷得好似任何的人和事都不能让她眼中起些许波澜,连昨日雨水凝聚在花叶之上的露珠滴落在她眼前,她也是神情凉薄得不会去关注半分。

    这点完全不像他。

    至少他自忖他为人处事,从来都不会这样冷冷淡淡,好像一切都和自己无关似的。

    那么,是像谁呢?

    像莫青凉吗?

    不对,也不像。

    莫青凉虽说性子有些淡,看起来可能有些不太好相处,但其实人还是很温柔的。

    而楚云裳……

    楚玺认真想了想。

    他似乎就没见过楚云裳温柔的时候,嗯,对她儿子除外。

    一说楚云裳儿子,他目光转了转,看向楚云裳怀中的孩子。

    这些日子以来,天气渐渐暖和了起来,眼看着就快要到夏季了,楚喻身上的衣服也是一脱再脱,如今大清早的竟然就只穿了两件薄薄的小衣服,照旧是母子装,纯白的底,上面绣着时下最流行的小孩子喜爱的可爱图案,纤细的手腕上一根深蓝色的长长绸带,脚上则蹬了一双小虎头鞋,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的精致娇嫩,教人打从心底里喜欢。

    楚玺遥遥看着这个孩子。

    这样由远及近的看着,楚玺恍然才想起,似乎楚云裳回京这么久了,他还从没抱过这个外孙。

    这明明是他第一个外孙啊。

    以往府中有小孩来,不是孙子就是孙女,或者是关系交好的高官富豪家里头的小辈。

    除楚云裳,府里其他三位小姐距离及笄少说还要个一两年,至于生孩子,那就更是以后的事了,所以,这样一个清晨,看着楚云裳抱着楚喻漫步走来,楚玺难得生出一种冲动。

    想要抱一抱他的这个外孙。

    想要抱一抱,这个当初差点被打掉的命苦的孩子。

    等楚云裳走过来了,还没问好请安,楚玺就慢慢的开口:“嗯,云裳,让我抱一抱孩子。”

    楚云裳刚到嘴边的问好立即咽了下去。

    她转眸一看,楚玺神色有些不太自然,分明是在和自己说话,可偏生他眼睛却没望着自己,只死死地望着地面,似乎脚下踩着的这青石板能被他看出一朵花来。

    这还是自之前吵架后,楚玺主动和自己说话。

    楚云裳看着他,旁边赵氏等人和奴仆们,也都是看了过来。

    看着这样的父女俩,不对,是祖孙三人,众人的心里,都是不禁产生了一些微妙感。

    侯爷居然主动和七小姐说话了。

    莫非,今日这一场外出野炊,还真是整对了?

    正想着,就见楚云裳神色淡淡,“噢”了一声,然后就朝着楚玺走过去,作势要将怀中的楚喻递给他抱。

    楚玺忙不迭的抬眼,楚云裳分明还没走到他面前,他就已经伸出双手,手臂竟不自觉有些发颤,也不知是太紧张,还是太激动,总之众人看着,猜想此刻侯爷的心里,肯定是十分复杂的。

    其中赵氏更是感同身受。

    这简直和当初自己第一次抱喻儿的时候一样,七上八下的,紧张极了。

    见楚玺手臂不稳,楚云裳也没说什么,走过来后,就将楚喻递过去。

    楚喻虽说不太乐意让楚玺抱,但这怎么说都是自己的外祖父,当即也只得松开搂着娘亲脖子的手,柔软的小手掌好像软绵绵的云朵一样,转而搂住了楚玺的脖子,一老一小就这样亲密接触了。

    而这同样是楚喻记忆之中,自己第一次被这个外祖父抱。

    前世三年,在侯府里呆了一年,外祖父别说抱自己了,就算是好脸色,也从没给过自己。

    小孩儿被抱好后,仰头看着抱着自己的人。

    这样近距离的一看,楚喻这才发现,外祖父好像年纪真的很大了,虽然看起来还是正当壮年一样,面容并不显老,精神头也是极好,可楚喻却是认真的看到,外祖父两鬓的头发,已经有一些开始发白了,眼角周围,也是有着淡淡的皱纹。

    这是已经老了的征兆。

    楚喻想了想,自己三舅舅都比娘亲大了七八岁的,想来自己大舅舅更是比娘亲还要再大上好几岁。

    这样算来的话,外祖父现在也该五六十岁了,嗯,的确老了。

    不过老到这个程度,却还是牢牢抓着侯府大权不放手,楚喻坏心眼儿的想,也真是难为外祖父一大把年纪了还要操劳这么多事。

    而楚玺低头一看,这小孩儿正眨巴着眼睛看着自己,那一双乌黑的眼睛好似黑曜石一样,纯澈通透无比,恍惚能看进人内心深处去,将人掩藏在心底里最深沉的想法都给剖析出来,看得楚玺目光一转,竟是不敢再看了。

    越看,越觉得这孩子真是生得可爱,禁不住就想赶紧和他娘把关系给处好,不要再像仇人似的针对了。

    最好是能像别人家里的父女一样,和和美美,温温馨馨的,不要再闹出什么矛盾。

    可楚玺却十分清楚的明白,这根本是异想天开了。

    赵氏之前和楚云裳说得好听,说总归是父女至亲,低头不见抬头见。

    但实际上,楚玺这段时间里,经了那日激烈的争吵后,也的确是认真的想了,楚云裳之所以能和自己如此针锋相对,甚至不惜直接说出要他死的话来,的确是因为这十年来,自己做错了太多的事。

    错得太多,很多东西都已经无法挽回,楚云裳对他的恨不是两三日积累的,她是真的恨不得他能死,还谈何能放下仇恨,和他相亲相爱?

    如今她能放下身段,亲自给楚于岚三个看病,他就觉得已经是上辈子烧高香了,更多的,连想都不敢想。

    一想,心脏就好像被谁给生生撕扯开来那样的疼,疼得他彻夜难眠,满脑子都是在自动回放着这十年来自己所做的事,每一年,每一月,每一日,他对楚云裳做过的所有事,错的,污蔑的,不该做的,乱泼脏水的,不分青红皂白的,一件件,一次次,全在脑子里回放,直看得他满心痛楚,连呼吸都是艰难。

    可是,他能怎么办呢?

    他做错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早将楚云裳心中对他的最后一丝情分给亲手磨灭掉,如今她还能平平静静对自己喊“父亲”,楚玺发自内心的觉着,或许她每对他喊一次父亲,心中都是要将他的人给狠狠砍上那么一刀,否则,她表面上不发泄出来,心里却还憋着,她一定会抑郁的。

    本来就是个被痛苦折磨了那么久的人,若是再抑郁的话,楚玺简直不敢想象,那样的楚云裳,会是个什么样子。

    所以,他根本不敢祈求楚云裳能放下对他的仇恨。

    他只希望,她和他之间,就如现在这般,彼此粉饰太平就好,谁都不要再将这一层太平给撕开了,否则,太平底下的仇恨,将会让他无法再面对她。

    无法面对,同时亦是无脸面对。

    目光有些恍惚的看着怀中的楚喻,楚玺眼前禁不住又浮现起了楚云裳小时候的样子。

    她小的时候,和这喻儿一般大的时候,也是和喻儿一样,生得玲珑精致,谁见了,都是要夸他好福气,居然得了这样一个好看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