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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谁敢打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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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别逼我。”

    楚云裳说着,笑看了正给月非颜包扎着双腿的羽离素一眼。

    看那两人,一个半蹲于地,双手蝴蝶穿花一样的想要阻止血液流淌在飞快的包扎着伤口,一个则柔弱地半跪着,大半个身子都歪在了前者怀中,两人几乎是要揉成了一个人般,地上的影子都是只显示出了羽离素一人的。

    不等楚玺从刚刚那句话回过神来,还未想清楚楚云裳为什么会说出和当年一模一样的这样一句话来,她就笑着又道:“父亲,你听说过鹣鲽情深四个字么?”

    鹣鲽情深。

    这自然是形容爱人之间的亲密了。

    而楚云裳话题如此跳脱,楚玺还没从她上一句话中反应过来,陡然就听她又这么问,他还没回答,就听她又兀自道:“以前懿都里人人常说,南阳王和楚家的七小姐,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只可惜我自己不争气,毁了这桩姻缘。可是父亲,你看,现在我与南阳王已经形同陌路,我有了自己疼爱的儿子,南阳王也该追求自己的幸福。他和月大小姐这般鹣鲽情深,真是羡煞旁人啊。”

    这样一番话说完,整个院子里,皆是寂静。

    一直在远处遥遥观望着的绿萼等人听了,都是惊愕万分的张大了嘴巴,不明白自家小姐怎么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将这层窗户纸给捅破。

    虽然已经知道南阳王和月小姐勾搭在一起了,但小姐不该来一场棒打野鸳鸯,以告自己被插足的愤怒吗,怎么现在这话听起来,好像是要给两人牵红线的样子?

    难道以后南阳王和月小姐要真的在一起了,小姐还打算给两人包个特大号的红包恭祝两人早生贵子百年好合吗?

    不不不,这绝对不是她们家小姐的作风。

    绿萼等人认真的看着,想着,觉得小姐这几句话里,一定是还蕴含着别的意思。

    楚玺也是愣住。

    他目光怔怔然的看向身边,看那殷红一片的血迹里,已经快要包扎完毕,正准备抱着人离开这里去医馆的羽离素,因着楚云裳的话,双手动作陡然一停,月非颜腿上立即就有新鲜的血液飞快流出,羽离素却好像看不见一样,在原地静默了一息后,瞬间就推开月非颜,兀自起身来,退后了两步。

    “啊!”

    陡然被推倒,月非颜惊呼一声,本就被狼兽爪子划伤得十分厉害的双腿重重磕上地面,她疼得眼前一黑,差点就要昏迷过去。

    柔弱的少女扑倒在地,下半身如同浸泡在了血水里一般,颜色艳红得刺眼。她疼得直抽冷气,但膝盖以下的部位暂时没什么知觉,她伸手想去摸自己被紧紧包扎着的大腿,却又怕那些伤口越碰越疼,只得惨白着一张脸,满脸清泪的抬头看向羽离素。

    “王爷,王爷……”

    她声音虚弱,好似下一刻就会断气一样,脆弱得让人禁不住心生怜惜:“王爷,救我,我不想死,王爷,王爷救我,救救我……”

    她哽咽着,眼泪不停,湿了前襟。

    可羽离素站在原地,并不再靠近,只垂眸看着她,浓密的睫毛遮住了他的视线,没人能知道此刻的他是在想着什么。

    但……

    他就算想,他又能想什么?

    无非是在想楚云裳那话所针对着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是在指责南阳王始乱终弃,还是在反语讽刺她前脚不过刚出事,后脚她的前未婚夫居然和她的前好姐妹勾搭在了一起?

    勾搭……

    在了一起?

    谁和谁勾搭?

    南阳王和月家大小姐勾搭?

    羽离素终于抬眸,看向楚云裳。

    看她笑容灿烂而真切,热情洋溢到让人心里发虚,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可羽离素毕竟是羽离素。

    就算此刻他真的对不起楚云裳,他也绝对不会表现出半点来。

    于是:“云裳。”

    银兰的衣袍上沾了不少血,他的指尖上也是有着血珠在缓缓的滴落。他无视了这些,也无视了地上对着自己切切恳求着的月非颜,只在月非颜痛苦而哀怨的目光之中,兀自举步,朝着楚云裳走过去,边走边道:“云裳,月非颜受了伤,本王只是给她包扎而已,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语气平静,似乎并不为月非颜的伤是被楚云裳让大白搞出来的而感到失望和愤怒。

    他只是很平静,或者说是非常冷静,知道事情现在演变成了这么个样子,完全是自己和月非颜咎由自取,和楚云裳本人是没什么太大关系的。

    所以,月非颜从受伤到现在,他半点都没有责怪楚云裳,因为月非颜的伤完全是因了自己才搞出来的,楚云裳原本可压根没想要动月非颜半根毫毛。

    罪魁祸首,其实是他才对。

    是他,惹得楚云裳发怒,同时也惹得月非颜无中生有,弄成了现在这么个境地。

    他远比怒火中烧的楚玺要冷静太多。

    楚云裳站在原地没动,好整以暇的看着朝自己走过来的羽离素。

    不过护在她身边的大白,则是瞬间踏出一步。

    白狼庞大的身躯微微伏低,蓄势待发一样。它朝着羽离素龇了龇牙,尖锐的利齿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凛冽的寒光,示意他再敢靠近,狼爷就绝不会客气了。

    与此同时,刚刚才划破了月非颜双腿的蹄爪,也是在地面上磨了磨,“呲呲呲”的响,隐约还能看见爪尖上的鲜红,让人有些望而生畏。

    已经见识过大白强悍的羽离素,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再招惹出什么有的没的。

    见大白这样无声无息的替楚云裳进行威胁,羽离素索性在距离楚云裳丈许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和她正面进行对视着。

    耳边时不时的传来月非颜低低的呜咽声,他却真的无视掉,一双狭长的眼眸只看着楚云裳,那眼里平素都是清越温和的,可此刻,好似多了那么一抹坦诚,多了那么一抹直白。

    他道:“云裳,月非颜是月家的大小姐,她在侯府里受伤,于情于理月家都是要讨个说法,要是闹大了,对你我两家都不好。本王知道这件事是本王有错在先,和月非颜无关,所以月家若是问起受伤的事,本王一人承担,不会将你牵扯进来。今日这事,就算本王欠你个人情,你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可好?”

    说着,他也没去看楚玺,月非颜是在楚玺眼皮子底下受的伤,楚玺无论如何都不会主动将这事情给抖出去,他也就用不着敲打楚玺。

    至于月非颜。

    月非颜肯定是要将这件事给说出去的,但只要楚云裳这边给搞定,他有的是办法让月非颜不开口。

    所以,现在,一切就都要看楚云裳的态度。

    就见楚云裳听了他的话后,唇边笑容愈发深刻。

    “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笑着重复了这句话,一双眼睛在太阳的照射下,闪烁着琉璃般华美的光彩。她静立在白狼身后,姿态娴静优雅,却根本是潜藏在暗中的毒蛇,早已将毒牙露出,对准了猎物的死穴:“南阳王,月大小姐为你受伤,和你已然有着分不清的瓜葛,我这个作证人的,怎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就算我欺骗了自己的眼睛,我也不能欺骗自己的心啊,你说是不是?”

    不能欺骗自己的心。

    羽离素眸底沉了沉。

    这是在指桑骂槐,说他欺骗他自己的心。

    她分明已经认定他和月非颜之间是有着什么了,态度咬得死紧,半个字都不肯放松。

    可他和月非颜之间,能有什么?

    不就月非颜担心他,去将楚玺请来,这才惹得楚云裳……

    等等!

    月非颜担心他,才将楚玺请来!

    羽离素瞬间明白了什么,倏然转身,看向还伏趴在地上血迹里的月非颜。

    之前还不觉得这点有什么,因为月非颜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将他看得十分重要,宁愿自己受伤,也绝不愿他的名声有半分损毁。

    可现在仔细一想,好似从月非颜表示出了对自己的关心伊始,楚云裳就一点一点的越发靠近发怒的边缘!

    看着地上的女人,分明还是疼得一脸近乎于透明的惨白,眼泪也是大颗大颗的从眼眶之中滚落,浑身鲜血狼藉,看起来可怜至极。但此刻的羽离素,完全没有了半分怜惜之心,只审视般的看着她,然后道:“你是故意的。”

    故意闯入楚云裳的房间,故意向楚云裳索要订婚信物,故意表达出对他的关心,故意将楚玺请来,故意惹怒楚云裳,故意让自己受伤!

    她受伤了,还是为他受伤,这一点,他根本百口莫辩。

    所以,今日所发生的这一切,根本就是月非颜早就已经算计好的!

    她以身试险,故意借此牵动着他和楚云裳的情绪,从而达到她的目的,让她无论如何都只能赖到他身上,而他根本甩不掉她。

    若真如此……

    这个女人,心思当真深沉!

    月非颜还在感受着那深入骨髓般的剧痛,闻言泪眼朦胧的道:“王爷,您说什么?”

    她疼得连呼吸都在颤抖,一条命几乎是去了大半。

    羽离素却是不肯再和她说话了,匆忙避开她的视线,生怕自己再多看她一眼,就会更加的坐实楚云裳心中已然认定的事实。

    看羽离素这分明是要矢口否认的态度,楚云裳毫不客气的冷笑出声。

    “真是好一出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戏码,只可惜,看在我眼里,简直是脏了我这个院子。”

    楚云裳向来毒舌,对讨厌的人自然更加毒舌:“南阳王,你的非颜小姐受伤如此之重,你之前还不是说,再不赶紧送去医馆,她的这双腿就要废了么?怎么,现在你却不急了,难道你就这么忍心看她的腿废掉,以后再没人敢娶她,让她只能赖上你吗?”

    说实在的,楚云裳内心深处,其实是有些矛盾的。

    一方面既想要看月非颜这朵白莲花,能和羽离素这个白眼狼两人凑成一对,狼狈为奸,一方面却又不想看羽离素真的和月非颜凑做一起,再怎么说他也是她楚云裳的前未婚夫,要貌有貌要名有名,犯什么一定要被月非颜给缠上?

    真被白莲花给缠上的后果,那可真是有理也说不清了。

    楚云裳这番话如醍醐灌顶,听得羽离素对月非颜更加避犹不及了。

    为他受伤便罢,这摆明了是纠缠上他。

    可若真如楚云裳这般所说,月非颜要是借着双腿受伤残疾这件事,哭着闹着要他娶她,那他硬撑着这口气,不也得娶月非颜?

    当真好算计!

    要不是云裳点醒他,他还以为月非颜是个多么忠心耿耿的人!

    如今看来,不过也是眼红他南阳王妃的位置罢了。

    一时间,羽离素目光如刀,看得月非颜,都是有些怕了。

    “王爷。”

    月非颜轻声的喊着,有史以来第一次心脏狠狠揪紧了,有种莫大的恐慌,瞬间充斥了四肢百骸,让她竟然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匍匐在地,感受着剧烈的疼痛,一双眼睛都哭成了核桃般:“王爷,王爷,非颜对您的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证,王爷您不能因为七小姐区区几句话,就怀疑非颜对您的用心啊……王爷!”

    对他的用心?

    羽离素突然笑了,笑容是月非颜从未见过的冷厉。

    他走近她几步,迎光微微俯下身来,以一种神灵对待蝼蚁般的怜悯施舍的姿态,对着她道:“你对本王的用心?怕是你对本王身边那个位置的用心吧。你明知道本王心系云裳,就算她有了孩子,本王也还是不曾变心。可你却跑来问她索要本王送她的订婚信物,月非颜,你居心何在,难道还用本王和你明说?本王现如今不将你的两条腿割去,就已经是本王仁至义尽了!”

    月非颜听了,当即猛地倒抽一口冷气,竟是差点昏过去。

    她一时间竟连哭都不会哭了,只愣愣地睁大眼,满脑子回响着的,都是那句“本王也还是不曾变心”。

    是吗。

    就算楚云裳有了孩子,也还是不曾变心。

    既然不曾变心,为什么不赶紧安排安排将楚云裳娶回府,为什么还要给我你已经对楚云裳无感的错觉?

    为什么,为什么啊?

    王爷,你为什么就看不见我呢?

    我就在你面前,我这样漂亮,我这样年轻,我还是个处子,我除了你,谁都没有喜欢过!

    而楚云裳呢?

    她就算再漂亮,再年轻,可她已经是个被人上过的女人,是个生了孩子的脏女人!她根本就没有喜欢过你,一颗心从来都没属于过你,为什么你还是这样固执的喜欢着她?

    她有哪里好,我哪里比不上她!

    王爷,你给我个理由啊,你跟我说说到底是为什么!

    月非颜眼神之中盛满了种种不可说的复杂痛楚,看得羽离素平静转眸:“本王让人将你送去医馆,等你回月府后,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想来你自己能把握得好。”

    说完,他直起身来,就要离开她的身边。

    却不知剧痛之下,她哪里来的力气,竟是猛地伸手一抓,染血的五指死死抓住了他的衣摆。

    “王爷。”

    她的声音还是有些发颤,说出来的字句仿佛是从牙关里生生蹦出来一样,十分的艰难:“王爷,您就这样不信我。”她抬头看他,一双含泪的眼中神色复杂难辨,恍惚有着什么一直在死死压抑着的炽热,要从里面喷涌而出,“王爷,您知道吗,我……”

    羽离素看着她。

    似是察觉到她目光之中的那股炽热,他眸底微微一深,作势就要挣开她的手。

    如同躲避瘟疫一样,他连看她都不愿。

    却在这时。

    “我说,月非颜,你想告白的话,别挑在我这里告白。”

    楚云裳突然开口了,打断月非颜即将要脱口而出的肺腑之言:“我早就让你们走了,你们如今还在我这里唠着,原来我这里是个很好的告白之地?赶明儿我要不要打个招牌,再收个费,懿都里哪家的少爷小姐想要互相告白了,就来我这里告白,我赚钱的同时,还能做个牵红线的,岂不是一举两得?”

    听着楚云裳冰凉的嘲讽之语,月非颜立时被阻得一口气提不上来,竟是眼白一翻,然后“扑通”一声,倒在了血泊里,晕过去了。

    楚云裳看着,忍不住嘴角一抽。

    得,还真晕了,晕的真是时候。

    而月非颜这一晕,一直都在沉默着的楚玺,终于是爆发了。

    他因着自己是长辈,又是男人,不好将晕倒的月非颜扶起来,送她去医馆,只能看了眼晕过去的月非颜,看她只是晕了而已,暂时没有什么大碍,他不想将这件事情给闹大,便没有喊人过来,只转头看向楚云裳,眼中盛满了怒火。

    “楚云裳。”

    几乎是这么多年来,他从没这样生气过,今日真真是被楚云裳给气到了盛怒:“楚云裳,我平日是怎么教导你的,来者是客,你不好好待客便罢,还将客人给伤成这个样子,你的教养呢,你的良心呢,全被狗吃了?”

    许是怒极攻心,他的话竟说得十分难听。

    难听得羽离素面色都不好看了,可楚云裳却是神色不变,只闻言看向他。

    看他一副气急了的样子,好像她不是他闺女,那个躺在地上的人才是他闺女一样,楚云裳“扑哧”一笑,笑容十分的欢快。

    教养?

    良心?

    父亲,你怎么还好意思说出这两个词来?

    你的脸皮是有多厚,你怎么好意思啊,你怎么好意思说出口呢?

    我楚云裳在府中吃了苦头整整十年,你什么时候教导过我,告诉我来者是客?

    谁教导我的,莫非也是狗吗?!

    “父亲。”

    楚云裳笑得眉眼弯弯,面容清丽而动人,但那说出来的话,却也是同样的难听,刀子一般直朝楚玺心头狠狠刺去:“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有教养,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有良心?父亲,您从哪里听说的,是从狗那里听说的吗?我却是不知道,原来父亲还能听懂狗说话,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她说着,笑容慢慢冷下来,面无表情的看着楚玺,目光冰冷得如同是在看待一个陌生人。

    ——她和楚玺之间,早就在十年前,就已经没了什么父女情分可言。

    既已没了什么情分,她和楚玺,还有什么话是说不开的?

    反正彼此的脸皮也早已撕破,喻儿百日宴即将到来,等百日宴上将准备良久的礼物送给喻儿后,她和喻儿也是时候离开侯府了,所以她根本不惧和楚玺的关系闹得更僵。

    就算今日要和楚玺断绝关系,她也认了,绝不反悔!

    反正,有这样的一个父亲,还不如根本没有父亲来得让人痛快!

    果然,听了楚云裳这样的话,楚玺当即气不打一处来,本就盛怒的人,越发盛怒了。

    “楚云裳!”

    他厉喝一声,看她的目光之中,竟是隐有杀意:“别以为你是我女儿,我就真的不敢拿你怎么样!”

    心中分明是极怒的,但愤怒的同时,心中某处,却还有着一道极细微的声音在说,她是你的女儿,她是你的亲生女儿,你千万别做出让你这辈子都要后悔的事。

    可是那声音太细微,太小,根本不被他注意。

    所以,该发怒,依旧发怒;

    该后悔,也依旧后悔。

    楚云裳冷笑:“哦?是么。那我也奉劝父亲一句,别以为你还是我父亲,我就连你也不敢扫地出门!”言落,她冷眸一扫,“大白!把他们都给赶出去,让他们滚出我的视线,我现在一点都不想看到他们!”

    大白得令,浑身陡然一个激灵。

    当即,早就做好了准备的白狼,后蹄狠狠一蹬,庞大的身躯立时从原地弹射而出,不算短的距离内,它从中呼啸而过,周身雪光浮动,竟似是踏雪而来,惊了楚玺的眼!

    而后,来到楚玺近前,锋锐的蹄爪猛然探前,在日光和雪光的双重照拂下,那只蹄爪闪烁着凛冽的寒光,好似只要被它碰到那么一下,就能让它连皮带肉的划拉下那么一大块伤口来!

    “楚云裳!你……好样的!你真是个好样的!”

    看着白狼猛然扑来,楚玺又惊又怒,年纪虽然大了,但身子骨却是十分硬朗,他急急朝旁边踏出一步,险而又险的和白狼擦身而过。

    虽然躲过了白狼的猛扑,但还是听得“刺啦”一声,却是外袍的半边袖子被白狼给生生抓破。

    看起来只是袖子被抓破了而已,楚玺却觉得有些疼,掀开中衣的袖子一看,手臂上竟是整整齐齐三道红痕,肉眼可见的殷红血珠儿在缓缓的从红痕之上沁出,白狼蹄爪的锋锐程度,竟已是到了根本不需要真正的触碰皮肉,就能将人给伤到的境地!

    楚玺毕竟年纪大了,惊险之后,看着这样的伤痕,当即眼前竟是有些发黑。

    他扶着自己受伤的右臂,站在原地狠狠地喘气,一时间竟忘了去看白狼去了哪里。

    于是,在接下来月非颜一声刺破耳膜般的尖叫声中,他回头一看,这才睚眦欲裂的看到,那向来都是顺从乖巧,好似家犬一样的白狼,此刻竟完全抛弃了良善的伪装,毫不收敛的亮出它锋锐的爪牙来,在扑过他身边之后,竟是直朝地面上正处在昏厥之中的月非颜,冲着月非颜暂时没了感知的腿,狠狠咬了一口!

    这一口,可根本不是像往日里它玩闹似的跟舔一样的咬了。

    而是真真切切的咬,若非羽离素眼疾手快,察觉到白狼的意图,俯身将昏迷着的月非颜朝旁一拖,怕是月非颜的这条腿,直接就能被白狼给咬成真正的残废!

    “楚云裳!”

    眼见着月非颜被白狼给咬醒,一张脸又疼又吓,当真半点血色都没有了,本就还在流着血的腿,当即流血速度更加欢快,整个人的气息都是慢慢变得虚弱,楚玺这回是真正的怒火攻心了,张口就喊:“楚云裳,你给我住手!再不住手,我就请家法了!”

    请家法!

    岂料楚云裳听了这么三个字,面色陡然就变得阴沉了下来。

    她目光冰寒,好似淬了极地的万丈玄冰一样,冷得周围空气都是要冻僵了。她看着楚玺,一字一句道:“父亲,这是第九次,你对我说要请家法。”

    闻言,楚玺满腔的怒火陡然一滞。

    正继续给月非颜包扎着腿上伤口的羽离素,也是动作一停,然后猛然抬头,看向楚云裳。

    他们都在看楚云裳,看她面容阴沉得犹如乌云满天,是暴风雨即将来临的征兆。

    第一次。

    那是十年前,几个兄长因为贪玩,先生布置的功课一点都没写,他们怕先生和楚玺责怪,就一起撒谎说是楚云裳把他们的功课给撕了,楚玺当天本就因朝堂上的事在烦心,闻言连问都不问,直接将楚云裳喊过来,请家法把她给结结实实的教训了一顿,疼得她手掌接连半个月都是肿的,连筷子都拿不稳。

    第二次。

    还是十年前,年纪最小的楚未琼失手把宏元帝御赐的一件玉如意摔破,同样也是怕楚玺和赵氏等人责怪,就听了奶娘的话,哭着说是楚云裳摔的,还把自己的手臂掐红,说是楚云裳掐的,楚玺也同样还是二话不说,请了家法,当着孩子们的面将楚云裳按在椅子上抽了一顿,抽得她睡觉都是只能趴着睡,因为背上和臀部上全是伤口,那些伤足足抹了大半个月的药才结疤。

    至于往后的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

    楚云裳清楚地记着,几乎每一次请家法,全都是她被诬陷,全都是楚玺不分青红皂白,将她教训得连哭也不会哭。

    而距离最近的一次请家法,却是去年了,是楚玺得知她怀了孩子后,想逼她喝堕胎药,她被孙嬷嬷救了没喝,他就请了家法将她鞭笞了一顿,勒令她立即滚出侯府,滚出懿都,否则见她一次打她一次。

    那时的她不过才怀胎三月,正是妊娠反应最厉害的时候,如何能受得住楚玺这般的鞭打?

    当时被鞭得下体几乎要流血,她被孙嬷嬷绿萼搀扶着,极艰难的走出侯府后,就再也支撑不住,膝盖一软,就要倒下地去。

    却是被一直都在紧盯着她的楚玺冷声一喝:“你敢倒下来!你敢倒在我侯府门口,我就让你永远也走不出去!”

    于是,她只能强行的撑着一口气,和孙嬷嬷她们离开了侯府,离开了懿都后,才不敢再硬撑,忙动用了自己这些年积攒下来的一些钱财,去买了药材来治伤,顺便安胎。

    喻儿就是这样保下来的。

    说实话,那次要不是她硬拼着一口气,喻儿真的很可能当时就没有了。

    所以楚云裳对“请家法”这三个字,反应极大。

    可以说她十分痛恨这三个字!

    痛恨这三个字,恨不得能将这三个字给狠狠地拆碎了,践踏了,揉成粉末,让它们永远的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如今,楚玺却又说要请家法。

    楚云裳面色阴冷,目光冰雪般寒冷,心中有着极其疯狂的情绪,在朝着四肢百骸飞快的蔓延开来。

    蔓延着,蔓延着,那是来自深渊亡灵不甘的哀嚎,那是来自地狱幽魂愤怒的尖泣。

    它们带来世上最暗无天日的黑,带来世上最无法躲避的寒。

    黑到尽头,寒到透骨。

    父亲啊,楚玺。

    我给过你那么多次机会,我也请求过你那么多次。

    可是每次,每次你都让我失望,每次你都亲自将我逼上最绝望的悬崖,你让我亲眼看着我自己是多么被人给嫌弃,全世界都要抛弃了我。

    你一边将我推上那绝望的尽头,一边还告诉我,是我错,不是你错,是我错才让你对我如此。

    可是,我怎么不知道,我是哪里做错了,为什么你会这样对我?

    为什么明明都是别人的错,别人强加给我,你就连半个字都不会问,就认定是我做错了?

    所有的错误都加诸在我的身上,你一脸慈爱的宠溺着兄长妹妹们,你眼中从来都没有我的存在。

    父亲啊,父亲啊,楚玺。

    这就是你啊,这就是你!

    你其实比谁都要更加的心虚,所以你每次心虚的时候,都会喜欢动用家法。

    因为你觉得,请了家法来教训我,借着楚家的家规,你身为父亲,身为家主,你教训我是理所应当,我作为嫡长女,我承受着兄长妹妹们的错误,也是应该的。

    可是,父亲,你知道吗,每次你动用家法教训我,你都将我对你最后的一点情感,给狠狠地亲自践踏,碾碎,零落成泥,连我都不愿意将它们拾起拼凑。

    你看,连我都不想要的东西,你怎么可能还会想要呢?

    所以我很理解你,我也很懂你。

    但——

    理解归理解,懂归懂。

    究竟是我错,还是你错,这一点,我同样知道并理解!

    是你错,是他们错,哪里是我错?

    楚玺,你说啊,哪里是我错?

    我错在了哪里,你说啊,你告诉我啊!

    别特么装着自己是个文人世家的家主,以为家族传承了几百年的风光,自己也就是个真正的大儒了。

    我呸!

    这世界上,谁都可能是大儒,但那大儒,可绝对不是你!

    就你这等人,连小人都称不上,如何能配得起名声伟大的“大儒”二字?!

    楚玺,你配吗?配吗!

    楚云裳看着楚玺,犹如是在看待着自己的生死仇敌般,那等神色,看得楚玺心惊。

    看得楚玺,竟觉得十万分的熟悉,好似很久很久以前,她就曾用这样的目光看着他,看得他心虚,看得他下意识便要请动家法,从而来掩饰自己的心虚。

    她道:“父亲,人都说再一再二不再三,在今天以前,你整整请过八次家法,全是听信别人的一面之词,就什么都不管的将错误安置在我身上。呵,我就不明白了,我是做了多么伤天害理的事,让你就那样认定所有错事都是我做的?如今,我不过教训一下背叛我的人,你就这样大呼小叫还要请家法,到底月非颜是你的女儿,还是我是你的女儿?还是说,你根本没将我当成过你的女儿,你只将我当成一个能够发泄的玩物,你想起来就请家法教训我一顿,想不起来就把我踢到尘埃里去?”

    说着,她忍不住的冷笑,笑容无比的讽刺:“父亲,你知道吗,这就是你啊,人前那样高高在上的汝阳侯,谁见了你不想高攀你,谁见了你不想拍你的马屁!可人后呢,你根本枉为楚家家主,随随便便就动用家法来教训我,你算是个什么文人世家的家主!依我看,你连个乡野农村里的凡夫俗子都不如!”

    “闭嘴!”

    楚玺被她说得额头上青筋一根根崩起,脖子上也是青色暴凸,手臂上的红色伤痕,因怒气涌动,鲜血的流动速度也是加快,他贴身的中衣上立时血色斑斑,看起来十分的骇人。

    他脸色也是有些涨红,心中彻底被怒气掀翻,他再也顾不得这样那样的道理。

    心中只留下了那么一个念头。

    他要教训楚云裳,要教训这个口出狂言的女儿!

    否则,他就枉为楚家家主!

    当即也不管月非颜还在为受伤的腿而悲泣,也不管羽离素这等外人还在场,直接便喝道:“来人?来人!给我把家法请来,我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儿!”

    他目光犹如能够吃人的巨兽,吞吐着狠辣的光芒:“楚云裳,当真是皮厚了,胆子不小了!连我你也敢顶嘴,你真以为于岚她们的后半生掌握在你手上,我就不能拿你怎么样了?看来在外头放养了大半年,你倒是忘了,你活着一天,你就一天是楚家的人,你就一天是我楚玺的女儿!你是楚家人,我想怎样教训就怎样教训,怎么,你难道还不服气了?那我就打到你服气!来人!快来人,请家法——!”

    而不知是不是楚云裳在侯府里积威甚重,楚玺这一嗓子喊出来,明月小筑外头,竟无一人敢应,也不知道外面是不是真的没人。

    不过,此时此刻,就算外头有人,看着院子里发生的这档子事,也没谁敢过来当出头鸟。

    若是放在以前,楚玺喊着要请家法,早有不知多少人屁颠屁颠的去祠堂了。

    可现在呢?

    楚云裳已然今非昔比,别说是下人了,就算是赵氏,都怕又做错了哪里,惹得楚云裳一个发怒,再给楚于岚她们下了什么药什么毒可好。

    所以,楚玺这回喊着要请家法,根本就没人理他了。

    见外面根本半点动静都无,楚云裳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她一边笑,一边道:“请家法?打到我服气?哈哈,父亲,你怎么也不看一看,现在你要请家法,谁会理你?根本没人理你!他们宁愿是我说请家法,也好过是你说!父亲,你看看你,当家主也当了几十年吧,可到头来,谁是真心将你当成家主来伺候的?全都是为了一条贱命活着!你别这样看我,我说的是实话。你若不信,你现在就出去,对着他们喊一嗓子,说是再不出来,就要了他们的命,你看看谁敢不出来?”

    这一番话说完,楚玺涨红的脸,越发涨红了。

    他眼睛也是变得赤红了,真真是被激怒到了顶点,什么也没想,只冲着院子外头喊道:“来人!再不去将家法给我请来,我要了你们的脑袋!”

    果然。

    话音刚落,只听外头一连串的脚步声响起,透过半掩着的门可以看到,许多人都在忙不迭的朝祠堂所在的方向跑着,是去请所谓的家法了。

    这其中,尤以赵氏听风小筑里的赵大和几个大丫鬟跑得最快,可见他们是最惜命的。

    看到那么多人都慌慌张张的去祠堂,再转眼一看,看到楚玺犹如生吞了只苍蝇一样,一口气哽在喉咙口里,脸色涨红得几乎能滴出血来一般,楚云裳继续笑,笑得肚子都疼了。

    她望着楚玺,笑道:“父亲,你看到了吗,这就是你口口声声的楚家人啊,这就是你如今这么大一把年纪了,还在呕心沥血养着的楚家人!怎么,心痛了,失望了?不,就这么点,你怎么能心痛呢?若你现在就心痛,那以后要发生的事,岂不是能让你心痛得直接死了?父亲,你可要继续活着啊,你得长命百岁,不然,我想让你亲眼看到的,你要是不在了,你可怎么看?楚家这么大的基业,可还掌握在你手里啊!你要是不在了,楚家可怎么办?可不是要毁在我手里了!到时,你就是楚家的罪人,死了也不得安生!”

    ……她竟然在诅咒他死!

    楚玺这回气得身体发抖,呼吸也在发颤。

    他几乎是从没见过她一样,极其陌生的看着她,完全不敢相信,这样恶毒的诅咒,居然是出自他这个女儿的口。

    居然会出自他亲生女儿的口!

    他伸出手来,但手指却是颤动得不行,他指着她,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口,喉头也是涌上一股腥甜,竟是怒到几乎要吐血:“楚云裳,你,你……”

    话未说完,终于听见院子外头,赵大扬声喊道:“侯爷!家法请来了!”

    闻言,楚玺正颤抖着的身体,狠狠一顿:“给我拿来!”

    当即,虚掩着的门被从外撞开,赵大捧着一根足有小儿手臂般粗细的棒条,快步跑进来,然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将家法呈在了楚玺面前。

    楚玺此时已然是什么都顾不得了,劈手抓了那根粗长的棒条,转身就朝着楚云裳兜头打去!

    羽离素瞳孔一缩,当即身形一动,便是要给楚云裳挡了这一记!

    却听一道低沉而充满了愤怒的声音,陡然自院外响起。

    “谁敢打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