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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欲仙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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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了宏元帝的允诺,楚云裳心下立即有了些许掂量。

    身上白衣染血,她怀中抱着的孩子也是浑身斑驳殷红,周身散发着淡淡的血腥之气,令得这母子两个看起来竟有如刚从血海中浴血而来,是不同于常人的独特冷戾。

    楚云裳从宏元帝身后走出来,立时便有不少人的目光都停驻在她身上,好奇有之疑惑有之复杂有之,道道目光皆不一而同,唯独没有认识她的,显然这些常年看守在天牢里的狱卒,并没有去过大理寺的。

    否则,去过大理寺,见过莫青凉,自然也就能认出和莫青凉有着些许相像之处的楚云裳。

    于是,并没有认出楚云裳的狱卒们,见宏元帝居然有要将这个案子交给这个女人来审判的样子,当即一个个的都是感到不服气。

    这女人是谁啊,以为身上沾点血怀里抱着个小婴儿她就跟地狱里那个什么什么鬼长得一样了?

    再去往脸上抹点水粉,在眼下涂点青黛,然后再加条长舌,那看起来才像!

    但碍着宏元帝在此,没人胆敢造次,狱卒们只能暗中紧紧盯着楚云裳,看她是准备做些什么。

    见她过来,得了宏元帝命令的御林军立即让开一条小路,供她观察狱卒。

    楚云裳抱着楚喻走过来,一步一步,神态动作皆是无比沉稳。

    显然,这时候的她,经过了刚刚那段时间的冷静,心中因楚喻被绑架而产生的怒火,已经彻底的收敛了起来。

    没了容易侵蚀理智的怒火,她看起来异常的平静,双眸冷淡安宁如水,春风都吹不起丝毫的涟漪。

    于是,原本就因宏元帝的到来而显得分外安静的天牢,就变得更加安静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开始凝聚在了楚云裳的身上。

    看着她一步一步,走得安然又稳妥。

    “呼……”

    微风轻拂而过,带来远处馥郁芬芳,更掺杂了此处谁身上的血腥味,甜香之中一丝隐约咸涩,嗅得人心神都要为之不自知的变得紧张起来。

    众目睽睽之下,楚云裳走进御林军所包围起来的圈子里,走向那些狱卒。

    此刻的天牢里,除了被关押在各个牢房之中的囚犯,其余不在牢房里的人,都已经汇聚在了这里,在众多御林军的看守下,没一个能离开的。

    而之前一刀杀了杀廿五的人,据说当时也只是把刀从牢房缝隙之中抛射过去,并不能进入牢房。

    这就说明,那个明显是奉命来将杀廿五杀人灭口,以免杀廿五会暴露出什么消息的人,其实也是和“羽”有关,且有着很大的可能,根本就是和杀廿五一伙的。而那个人解决了杀廿五后,因为御林军反应迅速,及时将天牢给重重包围,可也不知道那人是藏匿在了狱卒之中,还是早就已经趁乱离开了,这才在之前给了宏元帝一个“不知”的答案。

    不过,现下,这个不知,要让楚云裳解开了。

    她心中清楚,以御林军的反应速度,以及从关押那个伪装成宫女的刺客所在的牢房到天牢出口之间的距离是很长的,轻功再快、武功再好的人,也不可能在御林军包围天牢之前冲出狱卒们的阻拦。

    更重要的是她还得知,那个人解决了自己被关押的同伙后,天牢里,再无一人伤亡。

    所以,那个人——

    此刻还未离开天牢。

    那个人,此刻就隐匿在这些狱卒之中!

    而倘若她能揪出那个人,对于“羽”的背后指使人对她的态度,她也就能更加明确的得知,从而做好对应一切的准备。

    抱着小孩儿的女人看起来似乎并不具有什么威势,甚至她的身上还若有若无的透露出一股身为母亲的温柔气息。

    但她的眼睛,在从每一个狱卒身前走过之时,有意无意的停在每个狱卒身上的时候,却是让得每一个人,都是瞬间被摄住心神,好似她的眼睛拥有着一种奇特的魔力一般,让人禁不住的就不敢和她对视。

    当即,本来就很安静的狱卒们,不由变得更加的安静了,每个人都是身体紧绷站得笔直,接受着她的打量。

    “踏,踏,踏。”

    脚步声轻缓,楚云裳缓缓地走着,须臾,竟是在每个狱卒身前都走了一遍,没在任何一个人的面前停留。

    她走得很慢,让人觉得根本就是在浪费时间,但宏元帝不说什么,在一旁观看着的王皇后等人自也不会多言。

    只等她走了一遭后,众人都以为她是要说些什么了,却见她居然返回身来,毫无预兆的重新走了一遭,不过这回速度明显加快了,她眉也是微微蹙起,看样子是刚刚那第一遍巡视无果,让她有些心急了。

    隐匿在狱卒中的人心下安定。

    便在这时,楚云裳突然停住,停在一个看起来瘦瘦高高、脸上颧骨很高,让人看上一眼就能有着很深印象的狱卒前。

    见她突然停下,其他人的目光不禁都看向了那个瘦高个狱卒。

    果见狱卒脸色茫然而惶恐,眼中闪烁着惊惶和畏惧之色。

    若他是无辜的,那这个表情就是最真实的;若他是刺客假扮的,那就不得不佩服他的演技真是不错。

    毕竟,被杀了的女刺客,可不是在椒漱宫里潜伏了一个月,直至今日突然偷袭楚云裳,才被人发现的?

    可见“羽”的这些人,无不都是具有着高超的演技。

    然后便听楚云裳柔声的询问:“我问你一个问题。”

    那瘦高个狱卒有些惶惶然:“夫人请问。”

    楚云裳便道:“先前越王殿下关押进来的那个女刺客,你可有见到?”

    狱卒点头:“见到了,是小的亲自把她关进牢房里的。”

    楚云裳再问:“当时她状况如何?”

    狱卒答:“她被点了穴,下巴也被卸掉,绑着绳子,全身都动不了,也不能说话,是小的和另一个人把她架进牢房的。”

    “当时她可还活着?”

    “活着。”

    “那她什么时候死的?”

    “大概……两刻钟之前。”

    女刺客被杀的消息,先从天牢传到坤宁宫,楚云裳等人再从坤宁宫赶来天牢,加上楚云裳刚刚巡视所花费的时间,刚刚好两刻钟左右,这个狱卒倒是计算得精准。

    楚云裳又问:“她怎么死的?”

    “有人通过了看守的检查,进来后就直奔关押女刺客的地方,然后通过牢房铁柱之间的缝隙,把一柄短刀从中抛射过去,正中女刺客的胸口,当场死亡。”

    “你描述得这么详细,你看到了?”

    狱卒额角有着冷汗开始滴落,咽了咽唾液,才战战兢兢的点头,隐约明白自己说了这么多,怕是这个夫人开始怀疑起自己了:“回夫人的话,看到了,因为当时小的就在牢房旁边巡视。”

    “这样啊。”

    楚云裳微微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不过……

    宏元帝望着她。

    她知道了什么?

    这个狱卒给出的所有信息,都是之前他们已经知道了的。

    他都没能从中听出什么特别的东西,她怎么就这么一副已经掌握到了真相的神情?

    宏元帝正疑惑着,就见楚云裳侧了头,看向距离她最近的御林军:“就是他了。把他抓起来,好好看守着,免得他的同伙再来把他杀了。”

    ?!

    杀害女刺客的就是这个狱卒?!

    御林军一愣,瘦高个狱卒也是一愣。

    然后下一刻,御林军腰间长刀怆然出鞘,刺亮的刀锋猛然架到了瘦高个狱卒的脖子上,别的御林军则立即拿来绳索准备将他绑起来,顺势再卸了他的下巴,以免他服毒自杀。

    见人捉住了,楚云裳转身就走。

    却是才走了那么一步,她调整了一下抱着怀中孩子的动作。

    右手依旧托着孩子的小屁股,原本抚在孩子后背的左手,此刻则是松开来,朝着身侧自然而然的垂下,看样子是抱孩子这么久,有些累了。

    但,便在这时——

    “咻!”

    一道破风声,陡然响起。

    这声音其实很小,响得太快,消失得也快,在场这么多人里,竟只慕玖越一个人听得清楚。

    余下的,即便是距离楚云裳最近的狱卒,以及安然在楚云裳怀中沉睡着的楚喻,都是没能听见。

    于是,原本还安静立在宏元帝身后的慕玖越,立时身如随狂风而来的冰冷云朵,“呼”的一下,雪白的袍摆之上殷红桃瓣点点,借风掀开重重雪中春景,他倏然离开原本站立着的地方,朝着楚云裳的所在飞快掠去,惊了众人的眼。

    他速度很快。

    不过那么一眨眼的功夫,他就已经掠过诸多的御林军和狱卒,来到了楚云裳的身旁,倏然出手,五指成爪,携着堪称凛冽的风声,抓向了楚云裳银针射中的那个狱卒。

    “咔嚓!”

    一道骨头错位声响起,那个狱卒分明已经中了楚云裳的银针,身体机能已经被暂时的控制住,无法再做出什么大规模的动作,但却还是在慕玖越一爪抓来时,生生退后了一步,让得慕玖越没能抓到他的脖子,只抓到他的肩膀,以极大的力道将他肩头的骨头抓到错位。

    旋即,狱卒撑着银针刺入穴道所带来的滞涩感以及骨头错位的痛楚,再生生退后半步,慕玖越却是没有逼近,而是将离他最近的楚云裳给拉到自己身后,以免会波及到她。

    楚云裳也没有逞能,顺从的退后,让慕玖越和那个狱卒对上。

    这一切,只发生在一刹那间。

    一刹那后,见尚在陛下身边的越王,突然而然的出现在这里,并袭击之前瘦高个狱卒身边的那个无辜狱卒,所有人都在瞬间的愣忡后,明白了过来,瘦高个狱卒才是无辜的,真正杀了女刺客的人,是这个看起来极其平庸、放在人堆里绝对一眼就找不到了的狱卒!

    他才是“羽”的人!

    “抓住他!”

    有御林军反应迅速,直接扔了手中正在捆绑着的瘦高个狱卒,转而纷纷去围阻那个长相平庸的狱卒。

    不,不应该说他是狱卒,应该说他是杀六,比死在冷宫地下室里的杀七还要高上一个排名。

    见这么多御林军都朝着自己冲来,越王也是盯上了自己,杀六面色极其平静,明知自己必然会被捉住,他也没有丝毫的紧张。

    只目光有些不甘的看了楚云裳一眼,便动了动舌尖,要咬破牙中毒药,准备自杀。

    看到杀六嘴巴古怪的鼓动,慕玖越知道他是要吞毒了,刚要上前去阻止他的动作,就听楚云裳道:“不用。”

    慕玖越依言没动,御林军也是刚围上来,根本来不及动手。

    于是,楚云裳话音刚落,这瞬息的功夫里,杀六已经咬破了毒药,等待着毒发身亡。

    却是过了半息时间,他将最后一丝毒液都给吞下去了,竟还是没有半点毒发的征兆,当即一愣,然后就看向楚云裳:“是你刚刚那一针?”

    楚云裳空着的左手重新抚上怀中孩子的后背:“对啊,是我刚刚那一针。”

    那一针,刺了他身上的一处大穴,将他身体机能都控制在一定范围内的同时,也能暂时控制他的食道,让他以为他将毒液已经吞进肚子里了,实则毒液只粘在了他的食道上,并未进入胃部,自然也就无法被胃液刺激得药性发作从而毒发身亡。

    而楚云裳能如此精准、如此出人意料的刺出这一针,实实在在是要多亏了那个瘦高个的狱卒。

    若非她在巡视众狱卒第一遭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到杀六的存在,却是不为打草惊蛇,重新走了第二遭,小小利用了一下瘦高个狱卒,并指令御林军将瘦高个狱卒抓起来,让杀六以为自己已经不会被发现了的时候,她再出手,效果果然和她所想的一样,十分完美。

    唔,倒还是要感谢慕玖越的机敏,不然就凭着刚刚他居然还能在慕玖越的攻击下避让开来的能力,若是没有慕玖越的话,他中了针还能动,转而想要挟制住她,就绝对能成功的。

    大规模的动作无法做出来,吞毒也没用,杀六只得牢牢实实的被御林军捆缚住,下巴同样的再次被卸掉,以防他咬舌自尽。

    因为毒液还黏着在杀六的食道上,刺进他大穴里的银针并不能取出。

    楚云裳作为医者,十分清楚这银针的效用只能维持一刻钟的时间,一刻钟后,银针不能再给大穴带来刺激性,自然也就不能继续刺激食道,所以一刻钟后,杀六必死。

    于是,趁着这短短的一刻钟,当着周围这么多人的面,她一手抱着楚喻,一手开始进行身为医者的专属审讯了。

    这其中,慕玖越理所当然的成了她用来打下手的。

    便见不知是哪个机灵的狱卒,居然搬来了凳子让楚云裳和慕玖越坐,然后给宏元帝等人也是搬来了凳子。

    宏元帝几人便坐看楚云裳审问。

    此前他们已经从楚云裳口中得知杀六活命的时间只剩下这最后一刻钟了。

    若是没有楚云裳,即便杀六无法逃离,也定是会在最快的时间内自尽,所以这一刻钟,完全是楚云裳凭借着自己的手段向天借来的。

    楚云裳安然的抱着楚喻坐在凳子上,单手搂着依旧还在安睡着的楚喻,空着的左手则是随意的一拈,五指中立即便多出了一根不知从何处取出的银针。

    银针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微微炫目的光泽,那尖头处更是如同淬了寒冰般,看得人有些眼花。

    她拈着那枚银针,目光有意无意的在杀六身上各处游移,看样子是在挑选如果待会儿杀六不配合的话,她应该选哪处下针会比较刺激他,好让他说出她想要的回答来。

    看着楚云裳手中的银针,刚刚已经见识过楚云裳下针的厉害,周围人此时不免都为杀六捏了把汗。

    之前楚云裳才一针而已,就让他连自杀都不能了。

    这接下来的一刻钟里,楚云裳又能往他身上刺下多少针?

    想着等会儿很有可能这个刺客身上会扎满了银针,然后变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样子,所有人都是打从心底里打了个寒颤。

    真是惹谁都好,也千万不要惹一个会医术的女人。

    女人心眼儿本来就够小的了,要是被她逮到机会报复,那真是要做好被扎成刺猬的准备。

    看着那银针,饶是杀六,也是禁不住感到了些许紧张。

    他明白,宏元帝将自己交给楚云裳,那自己能否在楚云裳手下把守住秘密不说,这摆明了就是不得而知了。

    可……

    杀六咬牙。

    希望自己能多坚持一会儿,只要坚持一刻钟,自己就能解脱了。

    见杀六那紧张的神情,楚云裳诧异的挑眉:“我还没开始呢,你这么紧张干什么?听话,放轻松,不然你会很难过的。”

    然杀六如何能按照她所说,听她这样说,当即更加紧张了。

    楚云裳见状,没再说什么,只将手中这第一根银针递给身旁的慕玖越:“随便在脖子上找个穴道扎进去,三分力就好。”

    慕玖越接过,看也不看,抬手将银针射进杀六脖子。

    “嘶!”

    银针入肉,杀六当即痛嘶一声,整个身体都是在瞬间狠狠颤抖了一下,额头上也是有着冷汗溢出流下。

    他脸色几乎是“唰”一下就变得惨白了,瞳孔竟也是有些涣散,可见慕玖越这一针所带来的痛苦是有多么强烈。

    其实按理来说,寻常这一针,根本不可能会带来这样的反应,只是碍着楚云裳先前那一针的效果还在,人体内的各处脉络穴位还处在被控制时期,穴位被刺,原本细小的痛觉被无数倍的放大,这才会让杀六感到巨大的痛苦,比他所接受过的任何针对痛感的训练都要让他更难以承受。

    不过,这才只是第一针而已。

    接下来,一定会让他更感*,好好的享受一下什么叫做真正的欲仙欲死。

    观察了一下杀六的反应,楚云裳问道:“你们让我去冷宫干什么?”

    “……”

    杀六不说话,硬咬着牙承受着从脖子处传开来的剧痛,青筋都是根根暴露出来,看起来十分吓人。

    楚云裳也不急,转手不知从何处又取来第二根银针,递给慕玖越:“扎他脖子右侧。”

    慕玖越依言射出第二针。

    “嗬嗬。”

    这第二针射进杀六的脖子,脖子左右两侧便是十分对称的晃荡着两根银针,看起来竟有些滑稽。

    比之前更加强烈的痛楚席卷而来,杀六喉咙里禁不住发出奇怪的声响。他浑身上下都是瞬间被冷汗打湿,颤抖得也比之前更加厉害,眼睛大睁,眼白上此刻竟是布满了血丝,额头和脖子上尽是青筋暴凸,非常骇人。

    显然,这第二针,让他承受着的痛苦,比之前还要更加厉害。

    楚云裳重新问道:“你们让我去冷宫干什么?”

    “……”

    杀六显然是个汉子,还是不说话。

    于是楚云裳递出第三根银针。

    这回下针的方位就很有讲究了,慕玖越按照着楚云裳的话,亲自动手,慢慢将银针旋转着深入杀六的喉结处。

    看着那么一根细细的银针颤巍巍的抖在杀六喉结上,慕玖越忍不住道:“不会让他提前死掉吗?”

    “不会,殿下放心好了。”

    楚云裳说着,就见杀六被这第三针给刺得再也无法稳住身体,无力的朝后躺倒,嘴边竟是开始有着白沫吐出,瞳孔涣散得更加厉害,出气比进气多,看似快要不行了。

    可楚云裳仍旧不急,再慢悠悠的问道:“说吧,你们让我去冷宫干什么?你若再不说,我这里还有十四针,每加一针,都会让你更加的欲仙欲死,你确定你在死之前要遭受这么多的痛苦?何必呢,早说出来,早死早超生多好。”

    这分明是比起天牢里的刑罚还要更让人崩溃的审讯,可被楚云裳做出来,却无法让人感到排斥。

    甚至很多人都是向她投去了佩服的目光。

    能将一个一看就是经历过不少训练的人给逼到这种地步,这手段当真厉害。

    而不知杀六是不是没有听到楚云裳的话,依旧没有开口。

    楚云裳幽幽叹一口气:“事不过三。你这样犟,接下来,真正的苦头,要开始了。”

    杀六躺在地上的身体一抖。

    第四根银针被取出来后,御林军扒开杀六的前襟,方便慕玖越将这第四针插上杀六的左侧锁骨之处。

    然后,楚云裳没有问话,竟是接连再取出两根银针来,让其中一根插在杀六右侧锁骨,然后剩余的那一根银针,则是插在杀六的心口上。

    如此,接连三针没入体内,杀六瞳孔骤缩,面部表情瞬间僵硬。

    他身体没有再颤抖。

    只是,他的眼睛、口鼻、耳朵,都开始有着殷红的鲜血从中流出,竟完全是七窍流血,正是必死之状。

    与此同时,他心口之处,也是被银针刺得开始发黑,有着黑中透红的血珠开始缓缓的从银针所扎的地方渗出,看起来像是中毒一样,十分的奇特。

    楚云裳这时候开口:“你说是不说?这才六针,加上之前那一针,我这里还有十一针呢。”

    她随身携带的只有十八根,更多的则是在药箱里放着,并不带在身上。

    不过这十八根银针,对楚云裳来说,已是十分够用了。

    她有预感。

    现在这个刺客已经是七窍流血,虽是必死之态,但只要一刻钟的时间还没到,不论他承受怎样的痛苦,只要心脏没被捅成碎片,头颅也没被砍成两半,那他无论如何都是绝对死不了的。

    所以,现在的他,应该已经有些无法忍受痛苦,要开口说出秘密了。

    果然,看起来跟已经死了没什么两样的杀六,嘴唇轻微蠕动了一下。

    “……我说。”

    楚云裳立即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状。

    其实此时的杀六,不仅仅如众人所见的表面上那般的痛苦,他的体内,更是因着这总共七根银针的刺入,而变得糟成了一团。

    所有的穴道,所有的经脉,都被体内失控的内力各种横冲直撞,五脏六腑也皆是难以逃脱此番厄运。外伤本来就已经很重了,内伤也是如此之重,双管齐下,痛苦实在是太难以承受,杀六现在只祈求自己说出秘密后,楚云裳能大人有大量的将他一刀捅死。

    他实在是受不了这种痛苦,干干脆脆的死了是他此刻最大的愿望。

    嘴巴里还在不停的流出鲜血来,他声音嘶哑到不行,音量也是极小:“……有人想单独见你,才让杀廿五他们把你引到冷宫。”

    杀廿五。

    楚云裳听明白,这是被他杀了的那个女刺客的名字。

    而冷宫素来都是宫廷之中最为冷清之地,很少有人会去冷宫,所以选择这么个地方,倒也合情合理。

    楚云裳再道:“接着呢?见我干什么?”

    杀六答道:“想和你说一些话,再让你去做些事。”

    “什么事?”

    “……不知道。”

    楚云裳如何会信他不知道,这分明是涉及到更深层的秘密,他不愿意说。

    不过,她有的是办法让他说出口。

    她当即取出第七根、第八根以及第九根银针来,分别让慕玖越刺在杀六的胸口各处。

    当即,果真如同之前众人所预测的那般,杀六身上此时已然插了许多银针,纤细如牛毛般的银针只深入小半寸,其余裸露在空气中的部分便随风晃晃悠悠的,在日光下闪烁着刺目的光芒,看起来很是让人有些胆寒。

    这三针被刺进去,杀六口鼻七窍不再流血,取而代之的,乃是他身上被银针扎着的地方,开始缓缓的流血。

    漆黑的血液好似怎样也流不尽一般,从针口中汩汩流出,染得杀六身下的地面漆黑一片,弥散在空气中的血腥味也不如寻常那般咸涩,而是带着股腐烂的气息,闻得人几欲作呕。

    看到这一幕,王皇后等人不由都拿帕子捂住了自己的鼻子。

    宏元帝也是皱了皱眉,却是悄声吩咐:“下针的位置都记住了?”

    徐公公亦是悄声回道:“回陛下的话,奴才都记住了。”

    原来宏元帝看楚云裳这一套审讯的方法很是不错,极能轻易的摧毁犯人的心底防线,这便让徐公公记住她下针的位置,以便日后推广。

    而徐公公却是个深藏不露的,看起来只是个寻寻常常的太监总管而已,实则身怀高深内力,是宏元帝身边身手最厉害的人。

    但凡有关武学的东西,徐公公往往看上一眼便能记住,这才会被宏元帝吩咐了。

    听徐公公讲已经全记住了,宏元帝偷学楚云裳一招,也不觉得如何。

    他继续看楚云裳审问,对莫青凉这个女儿的手段,倒是当真十分满意。

    甚至他已经在想,莫青凉辞去大理寺里的职位已经差不多十年了,这十年里,不曾再有什么能比莫青凉更厉害的人出现,也就没人能再坐上莫青凉坐过的位置,让得大理寺少卿这个位置再没人能担任。

    现下,眼看着楚云裳继承了莫青凉的能力,断案手段还是很不错的,若是可以的话,倒不如让她继承莫青凉大理寺少卿的这个官职?

    反正他已经开了大周朝的女性为官先例,倒也不怕让第二个女子为官。

    大理寺少卿是个正四品的官位,说高不高,说低也不低,对于楚云裳背后的汝阳侯府和太师府来说,这个位置是正正好的,既不会显得埋没了楚云裳,也不会让她站得太高。

    宏元帝想着,就见那边再被扎了三针后,那个刺客果然是再也承受不住,无比虚弱着将楚云裳想要知道的事情给全盘托出。

    只是他的声音太小,楚云裳要靠得极近才能听清。

    “……他想见你,让你去查汝阳侯府里的一件事,因为楚昌死之前,只单独和你在一起过。”

    楚云裳听着,眼睛微微眯起:“让我查什么事?”

    杀六闭了闭眼:“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见楚云裳作势要继续取出银针,杀六有气无力的道:“就算你让我把地狱十八层里的折磨都尝一遍,我也真的不可能再告诉你了,因为具体什么事,我真的不知道,他谁都没有说,只准备亲口告诉你。”

    楚云裳闻言,停了手中动作,在原地蹲了会儿,终于坐回凳子上。

    她垂眸看着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杀六。

    楚昌,她的二爷爷,汝阳侯府楚家的老管家。

    楚昌死的那夜,的确是和她单独相处过。

    可这事也就只有绿萼花雉他们知道,而楚云裳相信,花雉他们并不是多嘴之人,他们是不会将这件事情给说出去的。

    所以,“羽”背后的那个人怎么会得知这件事?

    难道汝阳侯府里有那个人的眼线?

    可是他安排的眼线会在哪里,会是谁?

    那个人……

    他究竟是在背后安插了多少人?

    汝阳侯府里有他的人,椒漱宫里有他的人,冷宫下也有他的人。

    或许,不止这么几个地方,整个懿都里许许多多的官员府邸,包括皇宫在内,应当都被他暗中安插了许许多多的眼线。

    那么,他这样做,是想要干什么?

    前世里,他曾无比真诚的接近她,难道其实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她楚家里的秘密?

    就因为她是楚家的嫡长女,他认为她这样的身份,她应该是知道那个秘密的?

    所以,所以?

    呵。

    若真如此,若真如此。

    她认识他多年,倒真是隔了整整一个前世今生,方才得知他接近她的真正目的。

    难怪啊,难怪他上头的那些人,当初会在她被赶出侯府后,就那样对待她……

    楚云裳唇角若有似无的勾起,笑容有些冷,有些嘲讽。

    旋即敛眸,掩去眸中神色。

    然后平静的吩咐:“已经问不出什么了,给他个痛快吧。”

    御林军转头看向宏元帝,有人立即向宏元帝请命。

    此时还有着足足半刻钟的时间才到点,但见楚云裳都这样说了,宏元帝还是很相信她的断案能力的,当即挥挥手:“就按她说的做。”

    于是御林军将如死狗一般的杀六给拖走,去别的地方解决他。

    而楚云裳则还是坐在原位上,眸光微冷的注视着杀六被拖走的背影。

    其实楚昌所知道的秘密,无非就两个。

    一个是有关整个侯府的,一个则是有关侯府里某个女人的。

    而这两个秘密,被一分为二,前者为楚云裳所得知,后者为楚天澈得知。

    “羽”背后的那个人,如今只找上楚云裳,而非找上楚天澈,显然这两个秘密里,对于他更重要的,就是楚云裳所掌握着的那一个。

    楚云裳手中的那个秘密……

    关乎到楚家上下的安危,关乎到慕氏皇室对楚家的态度,同时也关乎到整个大周朝国运,实实在在是个天大的秘密。

    所以,“羽”背后的那个人,才会如此费尽心思想要见她。

    包括前世里,那个人对她那样好,也根本是为了她背后楚家的秘密,而非她本人。

    不过,或许那个人也是曾对她真心过的……

    只是,谁知道呢,谁又在意呢。

    在一切的利益面前,所有情感,都只是笑话。

    楚云裳终于从座位上站起来,回到宏元帝面前,朝着他微微含身:“陛下,臣女已经都查清楚了。”

    宏元帝没说话,而是左右看了一眼。

    徐公公立即一甩拂尘:“都散了吧。”

    将天牢围起来的御林军们立即跪地行礼撤退,狱卒们也是都回了天牢里继续巡守。

    这时候,周围再没了什么外人,宏元帝方才道:“你都查到了什么?”

    楚云裳压低声音:“陛下,请借一步说话。”

    宏元帝觉得稀奇。

    她是查出了什么事情,居然还不要让别人知道?

    看看越王,这个儿子照旧是戴着面具,半点神情都看不到,也不知楚云裳刚才审讯出来的讯息,可有被他听到。

    不过看楚云裳这个样子,似乎他是不知道的。

    于是宏元帝就和楚云裳朝旁边走了段距离,然后楚云裳才以极郑重的口吻道:“陛下,若是臣女猜得不错的话,前日越王殿下和太子殿下突然开始争斗,这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吧?”

    听楚云裳一开口居然就是将朝堂之事,宏元帝也未发怒,只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楚云裳道:“因为越王不会无缘无故对太子羽翼下手。陛下,您是九五之尊,看到的远比臣女所知道的要多得多,这一点,臣女想陛下一定是清楚的。”

    宏元帝“嗯”了一声。

    的确。

    前日越王突然朝太子羽翼发难,这看起来只是为了能得到太医院藏书的钥匙,借给楚云裳一日的看书时间,但实则,真正的目的,还是为了动摇太子的嫡系根基,压制太子在朝堂之上的威势。

    不过,能让越王如此快速的下手,一方面是为了楚云裳,而另一方面,也就是最为重要的方面,其实却是因为有人在背后怂恿。

    宏元帝道:“你想同朕说,要朕多注意背后的那个人?”

    对于未来三年内大周朝的朝堂走向,楚云裳隐约是知道不少的,她嘴上说着宏元帝比她知道的多,其实真正算下来,还是她这个重生人氏更占大头。

    于是她便道:“陛下,今日之事,您也看到了,那个人能将眼线安插在皇贵妃娘娘的寝宫里长达一个月之久,都不曾被人发现,而且,那个刺客名为‘杀廿五’,若是猜测不错的话,廿五,这很明显是一个排名而已,或许他们的人还有更多。陛下,您觉得,能培养出这样的眼线,那个人手中所掌握的力量,会当如何?”

    宏元帝听着,微微眯起眼来,眼底有着极犀利极深邃的光芒,一闪而逝。

    他难得正视着楚云裳:“你知道很多东西。”

    楚云裳不置可否。

    他道:“不能同朕说?”

    楚云裳垂下眼,答非所问:“陛下,臣女背后楚家如何,您应该是清楚的吧。”

    宏元帝果然神色微微一变。

    然后楚云裳再道:“那个人和楚家有关。陛下还要再问下去吗?”

    她说的有些咄咄逼人,若是换做别人,放在平日,胆敢这样威胁宏元帝,早要被他吩咐拖出去斩了。

    可宏元帝竟果真没有再追问。

    这位看起来仍旧年轻威武的帝王,只抬头看向午后湛蓝的天空,缓缓呼出一口气。

    “你说得对,好奇害死猫,就算是朕,也有很多东西是不敢去触碰的。”

    他神色极为悠远。

    那些都是禁忌。

    大周朝创建百年以来,都无人胆敢去触碰的禁忌。

    开国太祖所亲手设定下的规则,所有的后来居上者,就算是他,谁又敢去破坏那个规则?

    一旦触碰,一旦破坏,那或许……

    就会是大周国之将倾的时候。

    宏元帝也就感慨了这会儿,然后便不再去纠结这件事。

    “说起来,”

    宏元帝问起一件事:“你是怎么发现那个隐藏的刺客的?”

    若非她当时都命令御林军去抓人了,却又突然朝另一个狱卒下针,就连他都没看出那个狱卒竟然会是刺客。

    说起这个,楚云裳笑了笑:“陛下,您刚才可有观察到狱卒他们的服饰?”

    “哦?这个还有讲究?”

    “大家都知道,刺客是经过了看守检查后进入天牢,然后才一刀杀了杀廿五。可在此之后,天牢里并未再出现什么人员伤亡,这就说明,那个刺客混进了狱卒之中;而因为再没有人员伤亡,那就说明刺客没有杀掉任何一个狱卒,而是他本身就穿了狱卒的服饰,这才很快的混进狱卒之中。”

    不过,因为时间匆忙,所以杀六身上穿着的狱卒服饰,以及某些和狱卒有关的动作习惯细节,就有着很多是和别的狱卒不同。

    一点不同或许没什么,但很多不同,这就自然是被细心观察的楚云裳一眼看出来,也就能将他从狱卒之中揪出来,得到了她最想要知道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