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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迎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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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

    惊蛰后,天一日比一日要更加暖和。

    虽地势较为偏西,不太容易能晒到太阳,但已经好几日过去了,明月小筑这里的积雪也都化完了。院子内外一些需要修葺的地方,也都请了人来做工,甚至还有屋子简单的上了新漆,整个明月小筑,到处都是散发着崭新的光彩,再不是以前鬼屋的阴森模样。

    除了小少爷楚喻的外,冬季穿的袄子都晒过后收进了衣柜中,春夏时节的衣裳则全取了出来。勤劳的丫鬟们将衣服给洗得干干净净的,搭在院子里,日光一晒,春风一吹,一排排或飘逸或繁重的衣裙迎风而动,自成一道别样的风景。

    太阳渐渐升高,草木上丫鬟们清晨时候洒下的水珠,也被阳光晒得蒸发掉。

    这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

    主卧房里,楚云裳昨晚看书看得有些晚了,几乎通宵,今晨难得睡了个懒觉。

    若不是楚喻故意闹她,怕她要睡到午饭饭点才会醒。

    小孩儿柔软的小手拿着一根老梧桐新抽的嫩叶,将叶片尖尖嫩嫩的地方又轻又慢的扫过尚还在沉睡着的女人的脸。楚喻被绿萼搂着,见娘亲被叶片扫得微微皱眉,然后就挥了挥手,想要将脸上的叶片给扫掉。

    楚喻趁势“咿咿呀呀”的喊她起床。

    【娘亲,太阳晒屁股啦,赶紧起床啦!】

    楚云裳翻个身,总算将那扰人的东西给摆脱了,没理。

    楚喻只好扭了扭小身体,示意绿萼把他抱到娘亲的身上。

    绿萼照做。

    于是楚喻就趴在了楚云裳的身上,伸出肉嘟嘟的小手就去捣她的脸,试图撑开她的眼皮子,让她看清自己想要说什么话。

    【娘亲,赶紧起床,楚于岚她们都来了,正在厅里等着呢。】

    楚云裳被他闹得眼睛微微眯开一条缝,看懂他要表达的意思,却是又闭上眼:“都来了?除了她们三个,还有谁来?”

    回答的是绿萼:“侯爷和夫人也来了,姨娘们和那些也染上了毒粉的下人们没来。”

    楚玺也来了?

    楚云裳终于痛苦的呻吟一声:“让他们等一会儿,我这就起来。”

    “是。”

    绿萼抱着楚喻就出去了,转去正厅传话。

    楚云裳嘴上说着这就起来,实则她还是没忍住再在被窝里赖了一会儿,她太困了,还没睡好,现在又要起来做事,看来中午午睡要多睡上一两个时辰了。

    也就是这一小会儿赖床的时间,外头太阳又升高些许。

    她终于从床上爬起来,简单的洗漱了一下,随手挽了头发,拿了提前让花雉配制好的药,就去正厅了。

    正厅里,楚玺和赵氏坐在上首,楚于岚、楚元翘、楚未琼三人则分别坐在右侧。

    因为已经等了将近小半个时辰,饶是楚玺,也不禁有些急了。

    他一边喝茶,一边时不时的抬头看向厅外,不知第多少遍的问道:“七小姐怎么还不过来?还没起吗?”

    伺候在一旁的蓝月谨慎的答道:“回侯爷的话,才已经有人又去喊了,兴许这会子正在梳妆。”

    其实绿萼就只喊了楚云裳那一回,蓝月这分明是说假话都不带打草稿的。

    楚玺哪里能知道到底这些丫鬟是过去喊了几回,听蓝月这样说,也没再继续问,只微微蹙了眉,神色有些不太好看。

    这都快要晌午了。

    听赵氏说,昨天她回来后,晚上没去请安,今早也没去,然后到现在居然都没起床。

    她儿子都已经起了,她是干了什么,居然这么能睡?

    旁边的赵氏忍了忍,实在是没忍住,瞥了眼老老实实站在一旁的蓝月,就压低声音和楚玺道:“侯爷,这云裳近来可是越发不乖巧了,等她来了,你可要好好的教训她,让她长个记性,知道守规矩才好。”

    楚玺听了,脸上神色不知怎的,竟是更显不快。

    他侧眸睨着赵氏,看着后者那原本前日刚有些起色,却又因为楚于岚三人皆在春日宴上丢尽了脸,导致什么事儿都没能做成闹得病情又有些加重,而重新变得憔悴的脸,不带半点情绪的道:“你是想让她懂规矩,好好的以嫡女的身份伺候你,还是想让你女儿病好?”

    赵氏一愣:“自然,自然是……两个都想。”

    楚玺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若你只能选其中一个呢,你会选哪个?”

    赵氏明白了什么,禁不住有些惶恐:“自然是希望于岚她们病能好。”然后垂下头,忍住了心头的恼意,软着声音道,“侯爷,我明白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楚玺淡淡应了一声,收回目光,没再说话。

    两人声音并不如何的响亮,也只坐得最近的八小姐楚于岚听到了。

    因为还没从楚云裳这边拿到解药,请的大夫也都说他们治不了这口臭之症,都已经一天一夜了,楚于岚她们的嘴巴还是散发着口臭的味道,即便紧紧闭着嘴,也还是若有若无的从缝隙里散发出味道来,饶是鼻塞最严重的人,估摸着也能被这臭味熏得鼻子立即通了。

    若非早在楚于岚她们进明月小筑之前,孙嬷嬷颇有先见之明的让蓝香把所有的香料都给点了用上,怕是现在的正厅里,早已是臭味弥漫,闻得人要吐了。

    便是这般,楚于岚紧闭着嘴,听到了父亲和母亲的谈话。

    她听着听着,顿觉后背发凉。

    居然,居然……

    楚云裳分明是侯府里最不懂规矩的一个,从小就不懂得尊老爱幼,仗着她生母莫氏的身份就经常打压那时还是庶子庶女的他们,眼高于顶,走路都是要抬头看着天。

    如今大了,她更是有失女德,偷野男人未婚先孕,不仅不打掉孩子,居然还生了出来,光明正大的带着孩子回了懿都,占据了明月小筑这样好的一个院子,在懿都里重新出了风头,让不少人都只知汝阳侯府楚家有个嫡七小姐楚云裳,而不知其余的八小姐乃至于是九小姐十小姐。

    这样的楚云裳,这样的不遵女德的女人。

    怎么就没人提出让她浸猪笼呢?

    她活着,简直就是浪费粮食,平白污人眼球!

    楚云裳本来就已经十分可恶了,更何况这两日,她捣鼓出来的药物,让得她们可吃尽了苦头,名声一降再降,连府门都不敢出,整日的窝在自己小院儿里,都是能从头到晚的听到下人们在议论她们身上的奇臭味道。

    可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父亲居然并不准备教训她,甚至很可能会连半句重话都不会同她讲。

    就因为她会医术,就因为她是神医谷的人,所以她这回回京,父亲一直都不怎样对付她吗?

    可恶,当真可恶!

    早知道当初那位医仙来到他们府上的时候,被大哥推进冰水里差点死掉的人,是自己就好了!

    如果当初是自己的话,那能跟着医仙学医术的人,也就会是自己,而非楚云裳!

    在楚于岚看来,楚云裳如今能有比起自己来还要更加响亮的名声、广博的学识才华,完全是因为她的好运。

    甚至于,楚于岚还理直气壮的认为,自己在学习新知识上的天赋,没有半点比不上楚云裳,若是将楚云裳以往所享受过的种种,都放在自己的身上,那自己铁定能做得比楚云裳还要更好!

    好比方说,听说昨儿春日宴上,楚云裳竟得了越王的青眼,和风华绝代的越王有幸共谱了一曲。

    若是换做她楚于岚,想来不仅能比楚云裳弹得更好更完美,她也一定能借此机会取得越王的好感,从而依照母亲之前的吩咐,和越王有着近距离的亲密接触,再嫁给他,成为越王妃。

    依照母亲所说,只要能入得越王府,嫁予越王成为越王妃,那未来的皇后之位,说不定就是她的了。

    坐上皇后之位,这可是大周朝上下所有贵女们的终极梦想!

    当然,也包括她。

    即便她在父亲母亲的眼中,向来都表现得乖巧顺从,他们给她安排什么,她全会跟着照做,但这并不妨碍她,在第一次入宫参加宫宴后,就对那能坐在陛下身边的女人,感到无与伦比的艳羡。

    能坐在天子身边,被尊为一国之母,享受着天下子民的爱戴膜拜,这种感觉,非亲身经历而无法感同身受。

    从那之后,楚于岚想要坐上后位的想法,便开始一发不可收拾。

    不可收拾到楚玺细心的察觉到她在某些方面所进行的改变,揣摩出了她的想法,算着她快要及笄,也是时候该谈婚论嫁,或者说入宫选秀,便有意无意跟赵氏透露出一些讯息,大意就是让楚于岚最好能在春日宴抱上宫中某位贵人的大腿,从而与皇家攀上关系。

    但谁料,楚于岚不仅没能见得贵人的面,连个新的朋友都还没能结交上,就直接狼狈的打道回府,成为了整个懿都里的笑柄。

    对此,楚玺也是有些恨铁不成钢。

    但同时,对于楚云裳,也是更感到棘手了。

    作为他的女儿,楚云裳的背景,连他这个当父亲的,有时候都是望洋兴叹,不敢如何,只得暗中将楚云裳身处的浑水,给愈发的搅浑,让她难以抽身脱离才好。

    只要她脱离不开这趟浑水,他也就能一直将她牢牢掌控在手中,让她这个楚家嫡女,发挥出她最大的功效。

    想着等楚云裳来了,自己该怎样劝解她,好将解药拿到手,就听一阵脚步声传来,楚玺从沉思中回神,抬头一看,楚云裳终于姗姗而来。

    “父亲,母亲,三位妹妹,不好意思,睡过头,让你们久等了。”

    因为没睡好,刚醒,楚云裳精神面貌并不如何好。她简单的行了礼,就打着哈欠随意坐到一个位子上,分明是困倦得将将一闭上眼就会睡着的姿态,可她懒懒的歪坐在椅子上,那股清丽间带着淡淡慵懒之色的脸容,却偏生让人看得移不开眼来。

    饶是楚于岚这三个素来都是极讨厌她的人,也是禁不住要看直了眼。

    不得不说,楚云裳真的是他们楚家小辈里,容貌最漂亮的一个小姐。

    难怪她以前能有那样一个身份贵重的未婚夫。

    楚玺放下手中早就凉透了的茶盏,不说废话,直截了当的开口道:“云裳,父亲代你妹妹们向你道歉,你将解药拿出来吧,她们以后不会再犯错了。”

    楚云裳听了,刚刚打过哈欠的眼中不免盈了些水泽。她眯着眼看向楚玺,一脸平静:“父亲在说什么?云裳听不懂。”

    楚玺沉了沉眉,没有接着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而是换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云裳,你三哥下午就会进京。”

    听到这么句话,楚云裳终于神色有些微变。

    赵氏和楚于岚几人,也皆是一怔。

    楚云裳眸中色泽似乎有些沉淀了:“三哥下午进京?父亲把他喊回来干什么?”

    楚玺却像是没听到一样的不开口,只低头看着手上的扳指,似乎这枚扳指上的花纹很值得他潜心研究。

    楚云裳看了他一会儿,见他当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便将袖中的解药朝着楚于岚抛了过去:“父亲,这下可以同我说了?”

    楚玺抬眼望过去:“可以了。”

    几乎是以手忙脚乱的姿态接过楚云裳扔过来的药瓶,楚于岚心头狂跳,小心的拨开药瓶瓶塞,立时有着一股淡淡的药材清香,从中扩散开来,弥散到空气中,让正厅里的人顿觉空气似乎清新了许多。

    这其中以爱女心切,经常和楚于岚在一起,日夜都要享受不少楚于岚臭味熏陶的赵氏为最。

    赵氏当即有些失态的深吸一口气。

    真是,这几日里天天闻臭味,被熏得几次吐到昏厥,陡然闻到这样的清香,赵氏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里郁积着的臭气,都是被这味道瞬间洗涤一空。

    实在是太舒服了。

    赵氏使劲的呼吸着,若非旁边楚玺在,怕她已经将那药瓶给抢过来,放在鼻子边狠命的嗅上个半天才好。

    闻着这清香味道,楚玺也是忍不住深呼吸了几次。

    而后就看着楚于岚面色欣喜的将里面的药丸赶紧倒出一颗来,飞快的塞进自己嘴巴里。

    有着上回药效发作的前车之鉴,楚于岚将药丸嚼碎吞咽后,才感受到药丸应该已经沿着食道滑下去了,忙不迭的就让自己紧闭着的嘴巴微隙开一道缝隙,嗫喏着道:“父亲,母亲,还有味道吗?”

    赵氏还没回话,楚云裳就懒洋洋的道:“这回是真的解药,放心好了。”

    楚于岚听了,忍不住道:“七姐,这回真的……”

    楚云裳冷哼一声:“若不信我,你还吃它干吗?赶紧吐出来,免得明日里你身上又要多出什么别的奇臭,到时候还要一边怪我,一边来找我。”

    听了这话,楚于岚立时确定,这回的药,真的是最后的解药了。

    感受到身旁两位妹妹垂涎的目光,楚于岚赶紧再倒出两颗,分别递给楚元翘和楚未琼。

    剩下的药则是交给了赵氏收着,因为姨娘们和丫鬟们都还没服下解药。

    楚元翘和楚未琼两个小姐几乎是狼吞虎咽,连咀嚼都没有,生生就咽下了。其中楚未琼因为年纪小,喉管太细,居然被药丸卡在了喉咙里,接连喝了两三杯水,脸都涨得通红,方才将药丸给咽下去,然后在楚玺嫌弃的目光之中,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不过这时候,就听赵氏惊咦道:“好像真的没有味道了。”她转头看向楚玺,“侯爷,你闻闻看。”

    楚玺依言嗅了嗅,果然空气中弥散着的是正厅里燃着的熏香味道,以及刚刚那瓶药丸所散发出来的清新药香,再没有之前那连他都受不了的臭味,当即满意的点头:“的确没有了。”

    楚于岚三个自是欣喜无比。

    然后就听楚玺道:“还不快跟你们七姐道谢。”

    明知这两回她们身上的臭味,全都是楚云裳一手搞的鬼,但楚于岚三个还真的不敢在这时候跟楚云裳对着干,依言便乖巧的向楚云裳道:“多谢七姐赐药。”

    楚云裳听着,神态慵懒:“不用谢。只要你们以后能不要再来我院子里,大家和睦相处,就什么事都没有。”

    这算是提醒和警告了。

    再敢过来扰她清静,对她使些下作手段,别怪她继续让她们出丑丢脸,丑到以后倒贴下嫁都没人敢要,就算是死了,也没人敢给她们收尸。

    听着这样的话,赵氏当即脸色一沉,却是生生隐忍着没发泄。

    楚玺也是附和道:“都听见了?你们七姐平日里要照顾孩子,没那么多时间陪你们玩,以后没什么事,就不要到处乱窜,不然再捅出什么篓子来,自己想办法解决吧。”

    楚于岚三人听了,也是禁不住同赵氏一样,有些咬牙切齿。

    父亲这是当真要站到楚云裳这一边了?

    他居然会怕他这个女儿?!

    但还是恭敬着神色,齐声应道:“是,父亲,女儿知道了。”

    楚玺满意的点头:“既如此,都散了吧,我还有事要和你们七姐商量。”说着,看向赵氏,“你也先回去吧。”

    赵氏跟楚于岚三人不敢说上半个不字,立时起身离开。

    楚玺便没走。

    他坐在上首,端起才重沏的茶,一边有意无意的吹着,一边沿着之前未完的话题道:“你其他哥哥们都成家立业了,你三个妹妹也要嫁人。我已经老了,有些累了,召你三哥回来,是想让他继承楚家家业,培养他做下一任楚家家主。”

    楚云裳才回京几天,楚玺就感到这几日里自己在府中的劳累,比在朝堂上接连跟政敌斗上一个月的架还要更累。

    若真可以,他这段时间是不想再听到有关楚云裳的任何事了。

    他的儿子们都已经自成家业,有的也给他生了孙子孙女,他也算子孙满堂;他的这些女儿们,于岚,元翘,未琼,也都渐渐的大了,眼看着未来两三年里,就都能出嫁,要离开他和赵氏的身边,留他们老夫老妻两个守在偌大的侯府里。

    那样一来,未来未免太过寂寞。

    只等他们老去死去,那留下的这座府邸,又该有谁能继承?

    而他六个儿子里,不论嫡庶,只论能力,算来算去,思来想去,也就只有三儿子楚天澈,最是适合担当未来楚家家主之位。

    楚天澈是赵氏所出,是嫡子,现下在敏城发展,据说生意越做越大,俨然有着要朝御用皇商秋家那个派头进军的趋势。

    可见原本就对政治十分敏感的楚天澈,在做生意上,也是很有天分的。

    楚玺一直认为,想要将楚家给继续的发扬光大,那不仅是需要在朝堂之上占据着一定的政治地位,更重要的,便是在商道上,也要成为一方响当当的富豪大佬。

    大周朝看重儒家,同样也看重工农商这等行业。

    若是在将商人看得十分卑贱的前朝,楚玺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楚家朝商业上发展,因为那样的话,简直是要引领着楚家往衰败甚至是灭亡的道路上走。

    可当朝不同了,尤其是在位的宏元帝,更是鼓励臣子们多多看重商道。

    为商者,乃经济之根本,而经济,又为国之基业。关于这点,宏元帝看得很是透彻,所以他不仅鼓励商业的发展,还多次颁发律令条例,将商人们的利益,给逐步的增长扩大。

    商人的利益逐步朝着更快更好的方向发展,楚玺也是再三斟酌,才郑重决定,将远在敏城的楚天澈召回,不日便要进行未来家主的接任仪式。

    可这么个对于整个楚家来说,堪称百年都难得一见的盛事,楚玺却一直都是保密工作做得极好,连同床共枕的赵氏都是不知道。

    他并不想同赵氏说,免得这最近像是进入了更年期频频出错的女人得意忘形,再给他惹出什么乱子来。

    同时也是免得楚于岚那几个不省事的来给楚云裳炫耀,将后者惹恼的话,府里又该闹了。

    毕竟楚云裳和楚天澈的感情,全懿都皆知。

    楚天澈都敢在之前楚云裳怀上野种的时候,收留下她;楚云裳又怎能不会为了楚天澈的自由,而阻拦他回来接任楚家家主之位?

    这兄妹两个的关系感情,比起楚天澈和他亲妹妹楚于岚的好上不知多少倍。

    所以楚玺才先斩后奏,在楚天澈快要进京的这个时候,说给了楚云裳听。

    楚玺想起方才自己说起楚天澈今天下午就会回来的时候,赵氏和女儿们的反应,不由暗叹一口气。

    赵氏以前只是个妾,做妾做得太久,已然将妾室这等实为奴婢的身份所需要做的给浸淫在了骨子里,无论如何都改不掉,比不得前妻莫氏那种真正雍容的气度;于岚她们也都还是年纪尚小,完全不懂什么叫做泰山崩于眼前而临危不惧,丝毫做不到如楚云裳这般的喜怒不形于色。

    若她们能有莫氏和楚云裳半分好,他撑起这个家,也不至于这么累了。

    正想着,就见楚云裳不知是想了什么,微微勾唇一笑,笑容有些淡。

    “那,父亲将三哥召回来,可有说明原因?”

    楚玺实诚道:“没有。”

    “那父亲是以怎样的原因将三哥召回来?”

    “我同他说你出事了。”

    楚云裳听了,笑得更开了。

    果然,她就知道。

    楚玺是无论如何都不敢将真正的原因说给她三哥听,因为她三哥素来性格慵懒,闲情逸致,尽管成家之前就曾做了点小生意,赚了点小钱,但却最是讨厌懿都这里深深浅浅的浑水,这才不惜以和侯府差点闹崩的代价,带着她嫂子文姬离开了懿都,前往东北独自发展。

    她三哥连和楚玺的父子关系都不在乎,又怎能会在乎一个楚家未来家主之位?

    想来,这个位置在她三哥眼里看来,根本就是个烫手山芋罢了。

    能扔了最好,反正不要就不要。

    所以,能让她本就不在意楚家存亡的三哥,会在最快的时间里从敏城来到京城,唯一的一个办法,也就只能是靠她了。

    只有说她出事了,如染了重病快病死了,如招惹上大人物快要入狱,她三哥才会破天荒的不在年间回京来,而是赶在了这么个时间点回来。

    现在这个时间点,可不是楚天澈回来的好时机啊。

    楚云裳抬头看向楚玺,目光分明如水宁静,可偏生让后者感受到了那最深处的重重涌动,竟是比起他在朝堂里承受着那些元老乃至于是宏元帝的目光,还要更加让人感到极深重的压力。

    “父亲,您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比如朝堂之上,太子一党和越王一党之间,是否已经……”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楚玺郑重着面色打断:“切莫乱说,小心隔墙有耳。”

    楚云裳果然没说下去。

    她再笑了笑:“父亲,不用再说了,云裳明白了。”

    楚玺当即又是欣慰又是复杂的看着她。

    欣慰,这自是欣慰她对政治和楚天澈一样的敏感,只要稍稍的培养那么一下,就会是个极好的政客;复杂,这便是因为她和他素来都对着干,她一点都不想为楚家做贡献。

    如果她不跟他对着干,肯主动的为楚家做事,上有他,下有她和楚天澈,那他们楚家,必定是会发扬光大,从而光宗耀祖。

    只可惜……

    唉。

    楚玺暗叹一声。

    看着楚玺的神情,楚云裳知道,自己说的是*不离十了。

    前世里的这个时候,朝堂上原本还很是和平的局面,因为越王突如其来的一个大动作,剪掉了太子最为看重的一侧羽翼,从此,越王和太子两人都不再粉饰太平,开始龙争虎斗,彼此都想要将对方给扳倒。

    朝堂之上风起云涌,朝堂之外,双方也都是明争暗斗,各种暗杀刺杀不绝,双方的嫡系都死了不少人。

    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因为最具有继承帝位能力的两人开始大规模的内斗,宏元帝的统治,渐渐有些岌岌可危,有心无力。

    直至楚云裳和楚喻重生回来之前,距今三年时间后的宏元帝,已经是被气得缠绵病榻,卧床不起,据说连折子都是无法批阅,只能任由原本只皇帝才能批阅的奏折,被太子和越王两人用尽手段的瓜分,两人竟是各自掌握了一半的朝堂。

    那个时候的大周朝,是真乱。

    上有皇室在内斗,下又有秋家等一些世家蠢蠢欲动,外更有游牧民族正虎视眈眈蓄势待发,平民百姓俱是胆战心惊,生怕哪一天战争就突然爆发了,那他们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而今,同前世一模一样的暗潮汹涌的剧情,正在不差分毫的上演着。

    楚玺突然将楚天澈从敏城召回,的确是因为朝堂之上的权利纷争,太子一党的羽翼,被越王陡然一个动作,给除去了十之*的精英。

    太子地位因此而陡然下滑,越王一党顺势逆流直上,这让楚玺明白,再不赶紧收敛楚家的势力,就以楚家向来都是如宣王那般,对于太子越王两党的争斗置身事外,只以皇权为尊的态度,他们楚家,势必要作为出头鸟被首先拉扯出来的。

    太子和越王,他们楚家不论是站在了哪一方,都是对楚家的发展极不好的!

    所以,在这等微妙时期,他将楚天澈召回,就是想以楚家未来家主接任仪式太过隆重,未来三年内将不再接受任何同僚的联盟邀请的原因,从而避开太子和越王之间的动乱,让楚家得以继续保存传承下去。

    否则,他就是楚家的罪人,一辈子就算死了,也无法安心!

    楚玺这样的想法,楚云裳明白。

    甚至她很理解他这样做。

    可是理解归理解,并不代表她就赞同了。

    于是,楚玺半是意料之外,又半是在预料之中的听楚云裳道:“父亲,三哥那人是个什么性子,云裳想,您和我一样,都是十分清楚的。您既肯说谎将三哥骗回来,先不说三哥可会答应接受未来家主之位,就说三哥知道您骗了他,他会是如何的反应,会做出怎样的举动,会给楚家带来怎样的反响,这一点,父亲,您有想过么?”

    闻言,楚玺闭了闭眼,神态间似乎有些疲惫。

    他道:“没想过。这个时候,不将他召回来,我们楚家,怕就要被卷进风口浪尖了。”

    楚云裳默,楚玺也是不再说话。

    整个正厅,开始陷入一阵寂静之中。

    两人都在想着什么。

    虽然不知道越王为何会选择突然对太子羽翼下手,但楚玺还是隐约的明白,这大约是个阴谋。

    且还是个内幕非常之骇人的阴谋。

    既如此,他就更加不想被卷进去,想着先将楚天澈给召回来,对外宣布他们楚家要进入未来家主接任仪式的准备中,那不管楚天澈肯不肯愿意接受这个位置,在他的猜想之中,大局已定,楚天澈硬着头皮也得接了。

    如果事情真能按照他所预想的发展,那他以后就不用愁楚家的发展方向了。

    三年时间,太子和越王足以做出个了断了。

    楚玺正美好的想象着,就被楚云裳接下来的话给毫不留情的泼了满头满脸的冷水。

    便听他这个女儿冷冷的分析道:“父亲,难道是三哥离开京城太久,您已经忘记当年发生的事情了?”

    当年?

    楚玺一愣。

    然后就听楚云裳继续道:“当年三哥同三嫂情比金坚,想要成婚,父亲和母亲却是因着三嫂的相府庶女身份,无论如何都不同意。难道您已经不记得,那时候的三哥,是动用了怎样的手段,逼得您和母亲最终还是同意了,并眼睁睁看着他和三嫂离开京城远走高飞?”

    说着,她忍不住冷笑:“父亲,三哥离京多年,如今膝下已经有了一双同胞女儿,都两岁大了。可是,恐怕连您都没见过您这对孙女的样子吧,三哥这两年回京来过年,哪一次回来是带着他女儿了?父亲,话说到这个份上,三哥这次被您骗回来,可会真的听您的安排,云裳倒是真的不敢下定论。”

    一番话说完了,她终于是将坐姿调整好,端了一杯茶开始饮。

    说了这么久,她本来就没吃东西,倒是饿了。

    她这边正想着午饭该吃什么,吃多少,上首的楚玺,则已然是因她的话,而陷入了深深的忧虑之中。

    楚玺觉得她说得对,甚至是百分百正确的。

    作为和楚天澈关系最好的人,她是最了解楚天澈的,那自然说出来的话,也就是最接近现实的。

    若是真如她所说,楚天澈被他骗回来,却是根本不会接受未来家主之位……

    楚玺缓缓吐出一口气。

    “云裳,依你之见,我们楚家,该当如何呢?”

    这竟是询问起楚云裳的意见来了。

    楚云裳并不吃惊,闻言细细的想了想,方道:“父亲,咱们楚家,从很久以前开始,就一直是保皇派吗?”

    楚玺点头:“楚家传承数百年,历经至少三代王朝,不论哪一代王朝、不论哪一位帝皇,我们楚家,从来都是保皇派,不曾动摇过丝毫的。”

    楚云裳再问:“以前的朝代里,也应当有过如今日这般的动静吧?父亲,那时候的楚家家主,是怎样抉择的呢?难道他们也是如父亲这般,如同一个赌徒一样,想放弃原本利息正常的不动产,跑去投资随时都有可能会打水漂的利益?”

    一语惊醒梦中人。

    楚玺心下骇然。

    她说的一点没错。

    以前的楚家,的确是遇到过和现如今一样的局面。

    那时候的楚家家主,面对着嫡系和庶系的纷争,是怎样选择的?

    无非就是站稳了保皇派的位置,任尔东西南北风,他们楚家自嵬然不动,只等纷争结束后,谁能坐上最高的那个位置,谁就是他们楚家接下来要效忠的人选。

    哪怕对方只当了那么一天皇帝,那也就一天是他们楚家要伺候的主子。

    可到了如今楚玺这一任,在他之前的家主,根本没有谁是能将楚家的地位给更加扩大的,他便以扩张楚家为己任,时时刻刻都绞尽脑汁想要让楚家发展得更加强盛。

    所以,朝堂上太子和越王之间由暗转明的争斗,在他看来,虽是极其的危险,谁敢被卷入进去,谁就会是一个死字,可若是能把握得当,那一旦进入,便是能捞得大批大批的利益,甚至于是成为真正的皇亲国戚,甚至是谋朝篡位,坐上那个位置……

    也是有可能的。

    如此,他可不就将楚家给真正的发扬光大,他可不就是真正的光宗耀祖了?

    是以原本该坚持着保皇派的楚玺,因为这混乱中的种种利益,动摇了原本的心态。

    却是被楚云裳一句话挑明。

    既是保皇派,那就一直是保皇派,只要不动摇,甭管太子和越王如何的争斗,也不论结果谁输谁赢,他们都只会彼此的削减对方的嫡系或庶系实力,而不会去想要动摇朝堂上的保皇派。

    因为保皇派,那是朝堂政权之根本。

    如楚家这般,汝阳侯这个世袭之位可能在朝堂上算不得如何重要,但和楚家一样身为保皇派的,却是比比皆是,别看不少人官职可能都是比较低的,但蚁多咬死象,这么多个保皇派官员汇聚在一起,那就是十分可怕的一股势力,任谁都不敢小觑,更不敢随意的动摇。

    因此,但凡朝政交替,朝代变迁,保皇派,历来都是朝堂上最为安全的一股势力。

    明白自己该如何做,楚玺满怀着心事走了。

    楚云裳重新歪在椅子上,眯眼目送他离去,竟连起身送都不送。

    楚玺走后,正厅里就没了什么人。

    花雉却是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说道:“七小姐,刚得到消息,楚三爷的马车,再等半个时辰,就能进城了。”

    快进城了?

    这么快,这离中午还一个时辰的时间呢。

    看来她的三哥,明知楚玺传递给他的消息十有*是假的,但为了那很有可能是真的一两分,她三哥还是千里迢迢的火速赶来了。

    就是不知道,嫂子可来了,她那两个侄女可也来了?

    聪明如三哥,即便敏城和懿都隔着极远的距离,但恐怕三哥也是知道懿都里最近的格局吧。

    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她的三哥啊,她上辈子这辈子,当真是无以为报了。

    楚云裳想着,立时感到自己不困了,起身就朝外走:“绿萼,给我梳头,我要去城门接三哥。”

    一听楚三爷居然也要来京城,正抱着楚喻的绿萼立时兴奋的差点一蹦三尺高。

    小姑娘高兴的搂紧了怀中的小少爷,小脸蛋竟然笑得红扑扑的:“三爷来啦,真好,好久不见三爷,奴婢也想他了呢。”

    楚云裳闻言回头看她一眼:“那还不快来给本小姐梳妆打扮?”

    绿萼高兴的应了,将楚喻递给闻讯过来的孙嬷嬷,蹦蹦跳跳的就跟在自家小姐身后,回主卧房去打扮了。

    而不仅仅是绿萼这样高兴,听闻楚三爷居然要来京,饶是孙嬷嬷这等年纪大的老人,也是忍不住笑了。

    “三爷要来了,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

    孙嬷嬷说着,看了看怀中的楚喻,道:“小少爷,小姐准备好好打扮一番,去接三爷了,老奴也要给您打扮一番,好让三爷看看,这段时间不见,他的外甥越长越可爱了。”

    楚喻听着,“咿咿呀呀”的挥舞起小手来。

    【好呀好呀,我也很想三舅舅呢!就三舅舅对我最好了。】

    于是孙嬷嬷抱着楚喻就也去了主卧房,准备挑件最好的衣服,来给楚喻换上,让他以最好的姿容,来和她家小姐一起去迎接三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