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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 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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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云压城。

    到了入夜之后,云层反倒散了,露出夏日特有的繁星点点。

    司空府邸的后院,藕香水榭。

    孤零零建于荷池畔、百步之内都无任何建筑与超过半人高的卉木,榭中无灯无火,在黑夜里看去,俨然是久无人居的房屋。

    但如霜的星光下,却见水榭临水的栏杆内,正有两人,宽袍大袖,头上的金冠在星光里折射着一点一点的光芒,沉默的相对而立。

    夜风从荷池之上吹过,带给满榭菡萏清香。

    栏杆上,每隔数步,悬挂着驱虫避蚊的药囊,两人虽然静立许久,只觉池风清凉,灌入袍中遍体舒爽,丝毫不受炎夏之苦。

    半晌后,才有一人开口,沉声道:“我已将话向太子挑明!”这人语声清朗,听声音,赫然正是卫新咏!

    “……嗯。”卫新咏说了一句之后便未多言,又过了片刻,站在他不远处的另一人才淡淡的应了一声,声音飘忽,似乎宋羽望的心神,早已不在此处。

    卫新咏也不以为意,道:“苏秀葳与沈藏厉至今没有攻下燕州城,圣上若知此事,必定勃然大怒,届时苏家、沈家怕都会被问罪;当初跪宫以及定议瞒天过海夺回燕州的太师、司徒更不必说。这样已经有四家被牵进来了。而刘家迫切需要城中辎重,即使太尉与威远侯素有罅隙,在涉及刘家生死存亡一事上也不会犯大糊涂……这五家中任何一家,希望太子提前登基都不奇怪。只是为何最先动意的会是司空大人您?”

    宋羽望眼望荷池,淡淡的道:“天下已乱,我宋氏书香门第,纵有私兵,亦不能与沈、苏、刘三家相比。如今这三家都被牵入局中,惟独我因病例外,此刻卖他们一个人情,有何不可?”

    “若是如此,司空大人应该与其他五家商议才是,为何却先撺掇太子?”卫新咏笑了一笑,显然根本不相信,“而且令爱嫁与扶风堂五公子,乃是苏家未来的主母,岂能对娘家安危不顾?再者,宋氏又不是没经历过乱世,至今名列海内六阀,怎是需要依靠别家的人家?”

    “此一时彼一时。”宋羽望仍旧心平气和,淡然道,“如今江南堂人丁不兴,我乃独子,膝下也不过二子。长孙尚且年幼娇弱,次孙方才学步。而且家母又故去了,我虽被夺情,孤掌难支,自要交好各家。”

    卫新咏道:“这话倒也有道理。这回卫老夫人故去,司空大人与在疆侄儿皆被夺情,而在田侄儿携眷属回乡吊唁……这偌大府邸,着实空荡荡的了。”

    说到此处,他却话锋一转,道,“只是我还是不明白司空大人为何未与其余五阀商议,就要先撺掇太子?!”

    “不管明白不明白,这岂非也是你所愿意的吗?”宋羽望终于不再看向池中,收回目光,淡淡扫了眼卫新咏,也不知道是否星光过于惨淡,他的目光里带着一丝荒凉的意思,“否则你会先去办了此事,再来问我?你卫新咏是这样听话的人?更遑论我亦非你上

    司!”

    卫新咏微笑着道:“司空大人向来不沾事,不想一出手就是如此大事……我好奇而已。”他眯起眼,“而且,我虽然与令爱有过几次联手之举,然而与司空大人接触却不多。却不知道司空大人这次为何会寻上我来向太子传话?”

    “一客不烦二主。”宋羽望重新望向池中,淡淡的道,“当初太子向圣上献计,令苏、沈二家出将,率刘氏之兵,这主意岂非就是你出的?虽然圣上不曾采纳,但你能让太子强谏,事后也无怨无悔,可见太子对你总有几分信任。托你去说,比旁人自是可靠。我无心与太子多费口舌,自然找你。”

    卫新咏凝神片刻,道:“司空大人真是耳目灵通,我以为我与太子来往颇为隐蔽。”

    “是隐蔽,不过太子是顾皇后看着长大的,他能使用的产业与人手,十之八.九都被皇后看在眼里。”宋羽望漠然道,“而我,曾经差点成了前太子的岳父,皇后知道的事情,我多多少少还是能够打探出来些的。”

    “这倒也是,太子委实太年轻了,生母养母又都不足与皇后较量,即使邓贵妃如今站在他这边,然而贵妃究竟不如皇后精明。”卫新咏摇了摇头,道,“我好奇的是,司空大人为何笃定我会允诺?”

    宋羽望淡笑了笑,道:“你给太子出主意,又说服他长跪于丹墀之下强谏——随后帝都上下就传出太子忧国忧民,为了天下苍生社稷,不惜爱妾与亲子,倒是圣上十足的老糊涂了这样的传言,你敢说你没动大逆不道的念头?”

    卫新咏呵呵一笑:“司空大人既然把话说到这一步,我更有何言?只是御林军在皇后娘家人的统帅之下,如今太子并非皇后之子,皇后一定会叮嘱其兄看好了宫城!而宫城之内,圣上虽然老糊涂了,几十年至尊自有一批忠心耿耿的老人。更何况皇后也惧怕太子登基之后的报复……司空大人让我把话对太子挑是挑明了,却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做呢?”

    “你方才不是说,海内六阀中,另外五阀都有理由参与此事么?”宋羽望淡淡的道,“吃独食却不是什么好习惯。”

    卫新咏似笑非笑:“如此,又是我去跑腿?”

    “太子殿下如今也最信任你,不是吗?”宋羽望依旧淡淡的道。

    ……天边星辰明灭,只剩寥寥数星还高悬于天时,卫新咏提出了告辞。

    宋羽望淡漠的点一点头表示知道了,便继续负手望向荷池上,这时候天色欲曙,荷池上,亭亭花叶已可窥轮廓。

    他听到卫新咏的木屐踩在水榭外回廊的木地板上逐渐远去。

    只是就在卫新咏即将转弯、从他视线中消失时,却忽然停住了脚步。

    从眼角的余光,宋羽望看见他转过了头,不禁微皱了下眉,正要说话,却听卫新咏用意味深长的语气道:“尝闻司空大人的书房外所植芭蕉甚好。”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之前一直神情淡然,仿佛对一切都云淡风轻、混不

    在意的宋羽望脸色骤变!

    他猛然转过头,怒视着卫新咏的双目之中几乎是瞬间赤红一片!

    隔着十几步之遥,高冠博带的卫新咏同样目光灼灼的与他对视,竟是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他缓声道:“我憎恨这样的事情。”

    宋羽望嘶哑着嗓子,一字字、如刀刃:“你、还、想、说、什、么?”

    “我会让太子亲手而为!”随着卫新咏的话语,宋羽望却忽然冷静下来——死一样的寂静片刻后,宋羽望蓦然发出一阵苍凉长笑!

    足足笑了好半晌,直到天边的曙光已经破晓,宋羽望才一面举袖拭泪,一面摇着头,嘿然道:“你以为我让你此刻向太子挑明是为了这个?错了错了,我真正想做的,是自己亲手来!”

    卫新咏呵的笑了笑,却转过身,继续离开,一直到他的身影转过角落,宋羽望看不见之后,他最后一句话方飘过来:“敢不效劳?”

    从角门熟门熟路的出了司空府邸的后门,虎奴亲自赶着车在巷中隐蔽处等待。

    待卫新咏上了车,虎奴递上参茶让他饮用,看着车中灯火下英俊眉眼中难以掩饰的憔悴,忠心的书童忍不住劝说道:“公子往后纵然有什么事情要与人商议,还是尽量择白日罢?时常彻夜长谈,委实伤身子。”

    “无妨。”卫新咏饮过参茶,脸色好看了点,淡淡的吩咐道,“回去之后就把酬劳给圣上跟前的孙公公以及太医院的院判送去。”

    “是。”虎奴应了一声,想了想,实在忍不住,还是问道,“公子到帝都来,苦心筹谋,甚至不惜将蒙山玉矿低价出售了许多给沈家,这才筹到如今的银钱。为何这次拿出近半与孙公公以及院判,却只为了几份脉案?毕竟圣上昏庸,哪怕不传出御体欠佳的消息,这天下也已经乱了。”

    卫新咏呵了一声,闭眼道:“天下乱是乱了,可打理这天下的,几十年来都是太师等人,与圣上有什么关系?再说我所为的不是天下,是为了宋司空啊!”

    他低叹,“卫崎年岁也老迈,虽然如今朝中暗流汹涌,可万一圣上还能再拖几年,难道让我看着卫崎平安终老?这怎么可能!我已经等不及了……而六阀之中比我更等不起的,只有宋司空,区区几十万两银子就能让宋司空弑君,这价码还不算便宜吗?”

    虎奴诧异道:“宋司空?”他百思不得其解,“宋司空为何要弑君?”

    “还记得宋在田休妻一事吗?”卫新咏无声的笑了笑,疲惫的道,“海内六阀是何等门第,门下岂容被休之女?即使端木家当时正韬光养晦,也断然不会容忍这样的羞辱。为了此事,太师端木醒是亲自向宋司空求过情的,论起来太师还是宋司空的长辈。但即使如此,宋司空都没准许。若只为了端木无色不贤……宋司空的为人,还有他的身份,岂会跟个儿媳计较到这地步?这其中哪能没有内情!”

    虎奴下意识道:“什么内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