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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黯然神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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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是高高在上的齐国皇亲之后,一个是落魄抄家的罪犯之女,别说隔着巨大的等阶差距,就说那齐国国都上阳,距离赵国锦都,也有水路旱路数千里呢!谁也无法把两个同样眉心长着朱砂痣的女孩联系起来。

    名氏和妯娌杨氏不过随口说了几句,就为最现实的问题为难起来——怎么安置赵玉滢。

    “二嫂,这对玉珰……当了吧。”杨氏将一个半旧的罗帕放在名氏面前,罗帕的一角压着水色晶莹剔透的玉珰,看起来价值不菲。

    名氏一惊,推辞道“弟妹,这是你的嫁妆吧!快收回去,咱们家还没困难至此。”

    “嫂子,你可别瞒我!上次我家如行病了,你偷偷典当自己的嫁妆,当我不知道么!咱家什么情况,不是一日两日了。我这玉珰不值多少,可是我的一片心。”

    名氏叹了口气,拍了下弟妹杨氏的手背,“你的心意我知道了。只是暂且也用不上。如初和如心这阵子绣了不少荷包,才拿去绣铺卖了,还抵得了一阵子。至于将来……将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

    眼看着素来好强的嫂子不胜烦恼,眉心都多了道竖痕,杨氏动了动嘴唇,犹豫再三,才开口,“嫂子,不是我不知恩。可……咱们家的情况就是如此,实在没有多余的能力了。莫若……寻一家富贵知礼的?赵氏身居高位、当政多年,不怕寻不到一户愿意收养的吧!”

    名氏皱眉愁道,“弟妹,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再过两天敬国公满门抄斩,玉滢这丫头,知晓她身世的还有谁肯收留?若有,她也不会被素不相识的如是和他三叔带回来了。”

    七年前,卫国动乱灭国,应氏一族急匆匆奔逃而出,有的逃亡齐国,有的去了魏国。应静江这一支来到赵国,靠位列中枢的赵国公父子多次转圜,才得以在落脚修生养息。吸取教训,应静江兄弟几人闭门谢客,靠着贩卖字画为生,从不参与朝政大事。

    若不是赵国公父子被抄家,应氏大概会继续深居简出下去吧?

    “现而今的赵国庙堂之上,还有几个刚正不阿的?咱们是经历过人情冷暖的,难道还看不透么!哎,若要寻人收养,也得慢慢的,看能不能隐去玉滢的姓氏……”

    商量了一会儿,就见大侄女应如初进来,一脸疑惑之色的回头看了又看,“二婶、三婶,你们说什么呢?刚刚我看到王妈唉声叹气的抹眼泪,看到我来,受惊似的跑了。”

    “啊!”杨氏一惊,“她听见了?”

    “听见什么了?”应如初好奇的问。

    “没什么,一些闲话而已。”名氏脸色平静,转而问去绣铺卖了多少荷包,听说得了两千五百钱,满意的点头,“咱们家大半的家用,都靠你和如心呢。”

    “呵呵,都是二婶教得好。您画的花样子,又富贵、又细致,又精巧,铺子上的人都说透着股大家气。我和如心手艺粗笨,每每都怕绣坏了。”

    杨氏抿唇一笑,“你们还叫粗笨?那我就是笨得到家了。我做的荷包、衣裳,也只有自家人不嫌弃,肯穿戴着。”她的一双手还算白皙,可惜指节粗大,跟如初的十指青葱差多了。就是比年纪大她五岁的名氏,也远远不如。

    名氏摇摇头,“弟妹,如初如心这两年大了,懂得为家分担。只是她们女红做得再好,没有你细心操持家务,家立刻还不乱了套!”

    杨氏立刻站起来,认真道,“二嫂,这话说得应该是你才对。这一路走来,若没有你,我们这个家早就散了……可惜是我粗糙人,除了打打下手,别的帮不上忙……”

    晚上吃饭的时候,王妈忽然抱着赵玉滢跪下了,从她脖子上拿下一块翡翠玉佩,那精美绝伦的雕工、那绝世罕见的玉质、那水润透亮的颜色,一看就知道价值连城。

    “求求你们了,千万不要把我家十一小姐送人。她已经没了爹娘,孤苦伶仃的,若是到了不知根底的人家……奴婢心都要疼死了。这块玉佩,是东圩进贡来的,听说跟他们国家皇帝脑门子上的冠玉是一块石头出来的,很值钱。殷夫人夫人亲手给十一小姐挂在脖子上。如果殷夫人地下有灵,一定会同意将这块玉佩作为抚养十一小姐的嚼用。求求你们,一定不要把十一小姐送给别人!”

    王妈知道自己身份不够,就把玉佩放在赵玉滢手心里,让她的两只小手并拢,做出祈求的姿势——

    应如是看看妹妹,又看看母亲,忍不住哀求,“娘!”

    “住嘴!”

    名氏沉声道,站起身来,对着一无所知的王妈,实在无话可回。还是女儿应如心知道她的心意,忙过来搀扶,同时耐心的解释,

    “王妈妈,你误会我母亲了。我母亲的原意,不是不要玉滢妹妹。赵家是我们的恩人,我们应氏岂是那等恩将仇报的人?只是……你看到我们家的情况了,我和如初姐姐,七八岁的时候就要帮家里做力所能及的事情,名义上我们是大家小姐,实质上,兴许人家富户的丫鬟比我们也好些呢。我母亲的意思,当然是想玉滢妹妹过上好日子——她本家是国公府的千金,到了我家,只有吃苦的。”

    王妈仔细一寻思,也明白了。原来名氏和杨氏想送走十一小姐,也未必是怕多了一双碗筷,多了些麻烦。只是觉得,当自家孩子抚养吧,苦了恩人之后;但,也不能将十一小姐当成菩萨,全家人供养吧?他们家本来家境就不好。

    想明白了,不由得左右为难。

    名氏叹息一声,“我保证,只有寻到真正合适的人家,绝不会亏待你家小姐的,才送去,可好?”

    杨氏也道,“我嫂子的为人你放心!她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们应家的声誉你到外面打听打听。就算到了皇帝的金銮殿上,我们应家人也是有骨气、有担当的!”

    王妈得到确切的保证,终于安下心来。

    次日,她到外面汲水洗衣服时,忽然听到沸沸扬扬的大新闻:国公府人本来判斩立决的,全部改判流放!

    天,太好了,老爷少爷们不用被砍头了。王妈喜极而泣,抱着赵玉滢哭个不停。而那边厢,应家上下愁眉苦脸的坐在一处,商量着未来前途。

    “不同意,我死也不同意如是进赵国的太学!”

    “嫂子,不去的话,不等于得罪了赵皇吗?那我们还能在赵国待下去?”

    “待不下去了。”应静江看了一眼倔强咬着唇的侄儿,“你们可知道为什么赵皇改变主意,不杀赵氏父子了么?是如是救了他们!如是信口说的那句话!”

    “啊?如是说什么了?”

    说什么了?其实也没说什么。只是看着赵国公父子,然后说了句,“像他们那样吗?”暗指在赵国当官没有好下场而已。

    现在,拒绝王大太监的好意,坚持不去太学,以应氏的影响力,不等于向天下宣扬,应氏不认同赵国,认为在赵国当官下场悲惨?

    即便赵皇海纳百川、心胸宽广,也万万容不下应氏了。

    “走吧!趁现在流放的文书还没下来,赵国上下的目光还盯着这场抄家大案上,我们赶快离开这里!”

    “可是,去哪儿?”

    应静江闭目沉思了下,缓缓的吐出一口气,“齐国!”

    名氏本想反对,但是还有比齐国更好的选择么?只能沉默着,认同了。

    想到做到。经过一夜功夫,第二天应家就准备齐全了,套上马车离开。因为赵玉滢身份特殊,恐怕连累她,他们做了一番安排,另外在车马行雇了一辆车,分开而行。

    要不怎么说“祸不单行”呢。应家的车马刚一进了官道,就见得有身着赵国兵服的官兵驱赶,“大元帅通行,闲人回避。”

    “什么狗屁大元帅啊,又不是我们赵国的!”

    官道要空出八匹马的宽度,小商贩们被约束在街角,所有人都骂骂咧咧的。应静江侧着头,见两队身着盔甲的兵士,护送着一辆华丽的马车前行,前后高高飘扬起的“秦”字旗帜,眉头紧紧皱着,暗想,

    “秦国的兵马大元帅,在赵国畅通无阻,是赵皇太过昏庸无能了,还是秦朗有恃无恐,以为天下无敌了?”

    正想着,片刻后就从街道两旁的屋顶上飞下来两个蒙面人,“秦狗贼,受死吧!”

    竟然当街刺杀!

    场面顿时一片混乱。尖叫声,呼喊声,还要求饶声,乱成一团。应静江护着自家家人,根本顾及不到其他,等他用马和马车绕成一个圈,将自己的妻儿保护好了,才看到那边秦国的兵士已经牢牢控制了两个刺客。前后也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秦朗,你不得好死!”

    刺客骂完这句话,自刎而死。

    这时,一个兵士头朝地的跪在华丽马车前,车厢门打开了,一只挖云镶宝鹿皮靴踩在士兵的背上。秦朗下来了,他身穿紫金蟒袍,头戴玉冠,面容俊美得令街道中所有人呼吸一滞,呆呆的看着他,眼里只有他。

    秦朗的目光一转,似乎看到了人群中的应静江,也许没看到。他随意的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刺客,眉梢眼角都没动一下,

    “大卸八块,喂狗去。”

    说完这句话,那自刎而死的是醒不过来的,另一个假装服毒而死的立马跳起来,深藏已久的短刃嗖的朝秦朗飞去。

    秦朗是什么人,若是小小的刺杀能害了他,他早就死了。身形一动,飞快的闪过。不过那短刃速度极快,刺中了拉车的白色骏马。马儿吃痛,高扬前蹄,竟然拖着车厢狂奔起来。

    这下可乱了。秦朗当机立断,命人斩断绳索,由着受伤的马跑,这里又不是秦国,赵国的百姓是不是会受伤,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应静江眼睁睁看着那狂奔的马儿冲到人群中,不知撞伤了多少老百姓。之后的事情更令人心伤——

    一辆车马行标志的马车被撞倒,车厢翻到,里面滚出一个三四岁的女孩儿。受伤的人群惊慌失措,谁也没注意到脚下的是人是物,啪啪不知踩了多少脚。

    等应如是心惊胆战的追上去,那可怜的人儿已经彻底没了人形,依稀能辨认的,只有一双他姐姐亲手做的小鞋子。

    玉滢妹妹,可怜的玉滢妹妹……应如是心痛的蹲下来,眼泪不由自主的滚下来,反反复复的问,“妹妹,你痛吗?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