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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仗就少不了攻城。城市是人员,交通,物资的汇聚地,是战争中不可忽视的要点。翻山越岭搞奇袭的战争固然令人惊叹,可实际的战例往往都是围绕城市展开的。不到万不得已,军事指挥官是不会轻易绕过城市——除非守城的是明军那样不敢出城的渣渣。
宁远城很小,城内容不下多少兵马。桑全来带着一个排的民兵驻守在宁远城外的壕沟里,和城墙上的兄弟一起构筑立体的防守体系,尽可能的发扬自己的火力优势。
努尔哈赤的几万人马行军一天从锦州抵达宁远城外,决心要拔掉这个阻碍自己救援莽古尔泰的钉子。有大汗亲征,女真人的士气果然高涨。努尔哈赤自己也沉得住气,他并未在赶到的第一时间就展开攻击,而是先对宁远的地形进行一番侦查。到了夜里……
宁远城里的百姓在去年建奴来的时候就基本逃走了,莽古尔泰来的时候又把剩下的人抓了当苦役。是以桑全来跟着部队抵达时,城里已经空无一人。
队伍抵达后就开始修工事。桑全来这会正带着一排人员蹲在壕沟里,头顶上是简易木棚,勉强可以遮风避雨。壕沟里点着个火盆,暗弱的炭火提供了一点温度。
在壕沟外二三十米的距离内点着一排一排的篝火,篝火上浇了煤焦油。煤焦油烧的味道刺鼻,却可以烧很久,提供照明也防止敌人靠近。
排里三个班,轮流派人放哨。
桑全来年纪轻轻就当排长。为了尽可能让兄弟们活着回家,他是操碎了心。此刻天已经黑了,他每隔半个时辰就要起来巡哨,确保哨位上的人都打起精神,盯着黑夜里的动静。
“你个狗娘养的,不怕死呀。”巡了一会,桑全来就低声开骂。他曾经带领民工修过路,深知没纪律的人会干出些自己想都想不到的操蛋事来。哨位上竟然有人觉着火盆里的温度不够,偷偷摸摸的点明火烤手。“不怕鞑子一箭射过来要你的命?那些鞑子射箭又远又准!”
被骂的民兵不敢还口,只能呵呵讪笑,抄着手不停的在壕沟里跺脚。桑全来看对方那狼狈的样子,只能把自己作为军官配发的手套给对方戴上。“别他娘的给老子抖了,鞑子隔着一百米都能闻到你身上抖落的骚气。”
壕沟里响起一阵轻笑,几个值哨的士兵都忍俊不禁。才几天的功夫,排里的人都知道自己排长不错,是金州大学里出来的秀才。人家读书识字,只要多历练一番就能得大用。
被骂的民兵接过手套,不住的向桑全来致谢。桑全来却暗叹了一声,他们民兵的装备就是不如国防军好。枪械差一等也就算了,连衣帽等东西都远远不如。国防军的士兵都是棉鞋手套全部配发下来,民兵就没有手套等零碎。
这些东西看着不起眼,毕竟‘革命军’就没指望民兵能当国防军使。可现在这极端的情况下,民兵愣是被顶到了第一线,这装备上的差距就大了。光是这冻手冻脚的事就能让士兵们的战斗力下降小半。这幸好还是能吃饱穿暖的,否则的话更糟糕。
桑全来握了握拳,活动筋骨。他觉着今晚这天气格外的冷,裸露在外的手指头被冻都生疼。他正要回自己的指挥点暖暖身子,忽然听到漆黑的夜里传来一声凄厉的喊叫,那‘啊’的一嗓子是从城外方向传来的。
鞑子来了!
桑全来连忙跑向自己的岗位,一路上把睡觉的士兵统统踢醒。好多人听到惨叫声都是一惊,哆哆嗦嗦的爬起来朝壕沟外观望。桑全来则低声喝道:“点火绳,装引火药。都他喵的给我快点。你们是来打仗的,不是来玩的。”
虽然火绳是慢速燃烧,可要是一直点下去,一两个小时就能烧掉一根。所以火绳必须是接战的时候才点。引火药也是如此,开火前才装。
火绳枪的缺点就是这么多,可目前金州的兵工厂使出吃奶的劲也没办法满足十几万民兵的装备需求,只能先用便宜的火绳枪凑合凑合。
桑全来回到自己的指挥点,抓着个望远镜就朝黑夜里看。可实际上黑咕隆咚的啥也看不见,倒是黑夜里不时响起惨叫声,远远近近整个战线都是。
有人就喊了一声,“是我们丢在外头的铁蒺藜扎到鞑子的脚底板了。”
呵呵呵……
排里的士兵们都乐了。
防线最外围是一圈撒在地上的铁蒺藜,也就是四脚钉。这东西不管怎么放,总有一个尖钉朝上。建奴能学‘革命军’装备火器和铁甲,却没办法在自己的脚底板防护好。这年头大多数士兵能有个布鞋就不错了,可铁蒺藜能轻松把皮鞋底都扎透。
建奴显然是要偷偷摸摸的夜袭,他们小心翼翼的担心暴露,偏偏当脚下被扎穿时的剧痛突如其来,根本忍不住不喊疼。这铁蒺藜撒的毫无规律,这黑咕隆咚的夜里想清理也无法清理,只能用自己的脚底板去趟。
惨叫声越来越多,桑全来的呼吸也越来越重。他手下的民兵原本还嘻嘻哈哈,可当听到那一声声惨叫不断的靠近,就可以想的到建奴的士卒正咬着牙,忍着疼,那怕脚下藏着暗器也要不管不顾的杀来了。
“据枪,准备!”
防线上响起各级军官的命令,桑全来也在转述。壕沟里有两排火绳枪,后头城墙上也有两排。双方交替射击,应该可以保证一定的火力密度。
二三十米外的篝火在不断晃动着火焰,忽然黑夜中响起一阵密集的马蹄声。桑全来心里一紧——鞑子这是偷偷摸摸的把马匹牵上来了,靠近到几十米的距离才上马冲刺,尽可能的缩短防守者的反应时间。
城内嗖嗖嗖的一下打出了好几发火箭,升空后的火箭很快掉头落下,然后炸开几十上百团火点。这是纵火弹,爆开后散布很大一块面积,可以用来在短时间内提供照明。
火团炸开还没落地,桑全来就看到约莫六七十米外出现一大批正在快速奔驰的建奴骑兵。这些鞑子精锐冒着不小的风险在黑夜里奔驰,有的马匹看不到地面故意挖的陷马坑,马蹄踩空立刻摔倒,马腿当场就会断。策马的骑兵必然摔个半死。
可这些鞑子精锐还是在疯狂的冲锋,完全不怕危险。眼看他们几个呼吸内就能冲到桑全来面前,城墙上的炮兵开火了——一发霰弹就是几十上百颗钢珠,一口气能扫平好几个鞑子骑兵。
而在壕沟内,桑全来也在大声的喝令‘瞄准,开火’!
壕沟内的民兵密集排列,举着火绳枪扣动扳机。两次快速的排枪后,他们面前不断倒下一个又一个的建奴精骑。可是冲黑暗中冲出来的建奴精锐层出不穷,一时间敌人的数量甚至超过了火绳枪输出火力的密度,大量骑兵冲到了篝火后的壕沟前,方才被逼着停下来。
人喊马嘶,枪炮齐鸣,战场上又紧张,又嘈杂。有的建奴骑兵没能停下,直接冲进了壕沟,那自然是摔个半死。有的建奴下马跳过壕沟,举着刀枪冲上来。这样的冲锋不适合用火器,还是装备冷兵器更方便。可这些人很快面对‘革命军’预先埋设的地雷。
绳子一拽,一个五公斤的炸药包就能把地面上成百上千的碎石炸的漫天乱飞。十几米的半径内会被立刻清空。任你女真勇士再狠再勇,再舍生忘死也得被炸成飞灰。
爆炸响起的那一刻,汹涌的气浪就从民兵们的头顶冲过。躲在壕沟内的他们全都被吓的一缩脖,耳朵被气压的巨变弄得疼痛,脑袋都嗡嗡叫。
作为对军官的优待,桑全来手里握着一支短管的燧发枪正在装填。地雷拉绳的那一刻,他就听到噼里啪啦的杂物飞落的声音不断在头顶响起。那是壕沟上方搭的木棚在帮他们抵挡些战场干扰。可还是有些东西从木棚上弹下来,他定睛一看,是一根炸断的大腿。
那大腿还冒着热气,一面焦黑。
桑全来瞄了眼,就闻到一股肉香。他恶心的皱起眉头,将这根大腿朝壕沟外推远点,再看远处冲过来的鞑子已经因为死伤惨重而退下了。
“清理战场,上报伤亡,检查自己的武器,准备下一场战斗。”桑全来在自己排的壕沟里巡视了一遍,确保手下的士兵们都还有战斗力。
有人因为太兴奋而肌肉发颤,有人因为事后恐惧而两腿发软。也有全场梦游般啥也没干的,那就只能一巴掌扇过去好好教训一顿。
工兵从后头上来给补充埋雷,这些家伙得爬出壕沟,猫着腰在战场上跑动。有些地方的篝火被地雷气浪炸灭,也需要他们冒着风险去重新点燃。黑暗中偶尔会射出几支箭矢,那是不甘心失败的鞑子在寻机报复。有人倒霉被射中,就需要桑全来派人去把伤员拖回来。
这黑夜里的第一场打的还挺好的,桑全来的手下都没什么大事,一个个反而精神抖擞。刚刚因为天冷跺脚的哨兵反而浑身燥热,一脸的笑意。
“别笑的像个傻子。”桑全来骂了几句,“手不冷了就把手套还我,老子现在倒是冷了。”
民兵们一通哄笑,紧张的情绪随之舒缓。桑全来在队伍里走了一圈,方才放心的回到自己的指挥点上。他心里暗想:若是鞑子都这样瞎冲,说不定这次排里的人大多都能回去。
可这个想法刚刚升起,城外的黑夜中又有嘈杂的响动。听声音,刚刚才退下去鞑子又上来了。桑全来略有些诧异,“这么快又来了?这些鞑子真的不怕死么!”
而在距离战线仅仅数百米外,努尔哈赤正裹着一身皮袄子,冷冷的喝道:“多冲几次,别太怜惜底下士卒们的性命。现在该是他们为大金尽忠的时候了。现在死还有点用,总比等打败了才死好。”